“以后會不會有一天,朝廷突然不由分說,收了蕭氏和曹氏的田宅,將它們分給沛縣的閭左?”
曹參臉色一沉:“不至于此。”
蕭何嘆道:“沒錯,當不至于此,但我也希望,郡守能及時收手,切勿玩火**!真把自己當成了吳起、商鞅!吳、商面對一國貴族豪強的怒火,便凄慘身死,何況是以一己之力,得罪六國遺貴,做天下之敵!?”
……
蕭何一邊認為,黑夫這道政令太過莽撞,可一而不可再。但他只是一個管教育的祭酒,沒有資格干涉,想來陳平也應該能意識到這一點,對黑夫加以勸誡,便只是搖了搖頭,奉黑夫之命,讓公學培養出的數十名弟子去宣揚此事,鼓動閭左庸保們踴躍報名。
看著一臉驚詫的學生們,蕭何心中暗道:
“若郡守還不收手,別的不說,這群本地富戶的子弟、士人,也會與他離心離德。”
與此同時,夜邑城中,聽聞政令頒布后,本地也有五六百閭左庸夫來應募,黑夫十分滿意。
“全郡宣揚開后,到六月底時,募得千余人不在話下,將他們及家庭安置在夜邑,秋收之后,便能得到承諾的糧食,從而安定下來。自此之后,彼輩就不再是‘無用’的閭左、庸夫、雇農,而成了我維系統治的助力……”
這群人會被當成齊奸,那些重視忠義的輕俠、世受田氏恩惠的黔首會罵他們“忘恩負義”,但這群人本就沒怎么受過田氏好處,只是想活下去,過上好日子而已。
之后幾年內,為了保住到手的田產利益,這群人也只能團結在官府旗幟之下。
“以良民治,必亂至削;以奸民治,必治至強。”
黑夫現在算是理解商君書里這句話的意義了,他需要在膠東培養起一個“奸民”階層來。
高岸為谷,深谷為陵。膠東的階層,將有一個數百年來從未有過的大變動,這便是黑夫說的不破不立。
“但這團火,只能一點一點地燒,決不能無限制地擴大……”
他不是擔心火太大失去控制,而是害怕,一旦燒大了,就會遭到狂風驟雨的襲擊,瞬間熄滅。
黑夫毫不懷疑,底層閭左被逼的活不下去了,的確會在有心人鼓動下,發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吶喊!
但要鼓動他們主動站起來打土豪分田地?無異于癡人說夢,相比于有產者,這個階層還太弱小,這時代的土地兼并也遠沒到讓人活不下去的程度。
最多由官府以各種理由強行遷走豪強后,用富余的土地進行安置。
對黑夫而言,這樣就夠了,土地革命和階級斗爭是洪水猛獸,黑夫一旦敢開這個頭,肯定會變成全天下豪貴富戶的敵人——甚至包括他的朋友屬下,章邯、張蒼、蕭何、曹參,誰家里不是阡陌相連的大地主?那些南郡鄉黨們,在黑夫的扶持下,也變成這個階層的一份子。
大伙齊心協力,利用秦的軍功爵制度,一點點從底層向上攀爬,成為秦吏,將六國豪貴踩在腳下,聽上去十分勵志豪氣。
但,屠龍少年遲早會長出鱗片,變成惡龍。
“所以,我并不是發動群眾……”
站在夜邑城頭,看著身穿褐衣,排隊等待測試,對新生活充滿期待的閭左庸夫們,黑夫暗暗想道:
“我只是在綁架他們!逼他們為虎作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