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扶蘇請淳于越、唐鐸二人幫的忙。
秦始皇嫌他務虛而不務實,好,他便學著做實事。嫌他過去的諫言空洞無物,好,他便一點點探訪,心里有底,證明自己設想沒錯后再開口。
他只希望,通過這些準備和改變,自己忠言,能被皇帝聽到心里去。
但扶蘇不知道,在他眼中,需要安撫的人,卻是皇帝想發往邊塞消耗的!
扶蘇想要緩,皇帝卻想急。
秦始皇看著年輕的兒子,滿頭華發,再看看銅鑒中自己花白的鬢角胡須,有時候,甚至會產生一絲嫉妒。
你能等,朕能等么?
人性本惡,這天下想要速治,只能用重典!
他欲通過外拓來安內的苦心,不能為外人道哉,此小子也根本不明白!
劇烈的沖突,相逆的想法,無法調和的矛盾。
更讓皇帝惱火的,是扶蘇接下來的話。
扶蘇再拜道:“包括膠東守當年所書《南征記》,兒臣亦徹夜不眠,讀了三遍!南征不易,亦是從此書中得的結論。那字里行間,皆是勸陛下罷南征之意。如今朝中群臣皆不知南方兇險,故一味支持南征,既然陛下覺得扶蘇之言不實,何不問問,對南方最熟悉的尉郡守怎么看?”
扶蘇相信,只要是仔細了解了南方情況的人,都會和自己持相同看法,更何況,當年變著法子規勸秦始皇,讓他推遲南征的黑夫!
雖然已經過了好幾年,但扶蘇還是忘不掉,在北地郡義渠城靖邊祠外,黑夫對他說的那番話:
“公子豈不聞雍地老秦人有歌謠,‘寧赴塞北戍,不就江南徭!’恕我直言,沒有西拓,便有南征,到時候中原民夫要面對的,可不是修好了直道馳道的路途,也不是可以披羊毛衣遺憾的塞上,而是煙瘴遍地,水蠱橫行的嶺南了,倒斃路旁的人,只怕要多出十倍……”(見434章)
西拓與南征,兩害取其輕,只可惜,也只是拖了幾年。
雖然扶蘇對黑夫去年進言,釘齊亂俘虜于道十分不滿,但不論是他與李斯力辨,讓焚書變成修書,還是每到一處,都想方設法興利,羊毛、曬鹽,讓轄區富足,這一點,扶蘇是極為佩服的。
他也相信,在南征之事上,黑夫會給秦始皇提出正確的諫言!
事到如今,丞相、御史大夫、九卿皆訥訥不敢言,能勸阻皇帝的,或許只有黑夫了……
但他不知道,這句話,犯了秦始皇的大忌!
“好啊。”
秦始皇忽然笑了,但那笑,卻有些不尋常:
“你倒是讀了不少書,但八年前的形勢,與如今的形勢大為不同,朕親自去過豫章,所見所聞,與那《南征記》迥異。”
他笑容消失,面色陡然變得冷酷起來。
”朕的確想聽聽,黑夫會如何說!”
是與時俱進,還是刻舟求劍!
恰在此時,謁者戰戰兢兢地入內,打斷了這場父子沖突。
他瞧了扶蘇一眼,朝秦始皇長拜,雙手捧起一卷奏疏,高高舉起。
“陛下,膠東尉郡守的上書,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