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三十四年,五月下旬,在屠睢奏報稱“年內必能平定”的西甌地區,離水下游,被命名為“蒼梧”的秦軍駐地,營寨崗樓之上,士兵們卻在垂眉不展地看著這陰雨連綿的天氣。
“這雨怎么還不停。”
一位來自關中五百主只感覺身上都快發霉了,便問自己的屬下:“陳嬰,南方都這樣?”
被五百主一問,百夫長陳嬰連忙應道:“上吏,這嶺南氣候,與淮南大為不同,在我家鄉東海郡,五六月雖也有雨,但最多就下七八天。但這嶺南,比江淮更為濕熱,竟然斷斷續續下了一個月,都沒消停的意思。”
五百主搖頭嘆息道:“過去有七國,北方六個,南方就楚國,我總以為南邊地方小,來到之后才曉得,竟和北方一樣大!”
“耳聞不如眼見。”
陳嬰笑著應和,是啊,只有被強征入伍來到嶺南戍守,他才知道,故鄉對南方談之色變的傳說,竟是真的……
他家住海郡東陽縣,是典型的東楚人,十年前,王翦滅楚,大軍包圍壽春。陳嬰和縣里的子弟被調去去救援,不曾想,半路被一個叫“黑夫”的秦吏給截住,將他們全部俘虜了,而后又逼著那群人里,年紀最長,也最為忠厚的陳嬰為秦軍帶路。
不久后,壽春被攻破,楚國滅亡,東陽也成了秦國東海郡治下的一個縣,陳嬰渾渾噩噩回到東陽后,因為協助秦軍的不光彩經歷,沒少被鄉人詬病,但也因禍得福,在縣里做了小吏,得了一門差事。
十來年下來,陳嬰也四十多歲了,雖然勞役賦稅繁重,世道不太平,但這都與陳嬰無關,老老實實做事,吃著俸祿,只是偶爾聽聞那個曾馭使過他的“黑夫”官運亨通,接連立功,打匈奴,平叛亂,只差一步就能封侯了……
陳嬰將這件事當趣聞,回家給母親說了,那個曾讓他惜命,勿要為必亡楚國送命的睿智老娘,卻停下了做著的針線,讓陳嬰告假,去膠東走一趟,拜訪這位故人。
陳嬰卻不樂意做舔狗,他說:“母親,豈有聞人富貴便去逢迎的道理?那與逐臭之蠅有何區別?再說,他也不一定記得我,大老遠跑去,若說不知陳嬰為何人,豈不尷尬?”
“這不是逢迎富貴,而是為來日計。”
陳母雖不識字,卻也有不一般的見識,她給陳嬰分析說,雖然自己足不出戶,也聽聞遠方有人造反。眼下,東陽縣里,官府和輕俠少年的沖突愈演愈烈,更有大批人開始偷偷向山澤林地流竄,只為逃避官府的苛政。而官府對這批人,也是抓一個殺一個,絕不留情。
她總覺得,再這樣下去,世道遲早要亂,聽聞膠東太平,若陳嬰能去膠東見見那黑夫,或可想辦法留下做門客,將家人接過去,就算不能,以后若有事,也能仗著他的名頭嚇唬人。
陳嬰最后還是沒聽母親的,但過了兩個月,他就后悔了!
……
秦始皇三十三年,決意南征,征兵的主要對象是三楚人士,東陽縣陳嬰也被推了出來,作為官吏,押送士卒去前線。
陳嬰那個悔啊,若是他聽了母親的話往膠東跑一趟,不就能避開這次劫難了?
可事到如今,刀架在全家人脖子上,他只能硬著頭皮領命。
聽說是要去嶺南,東陽縣被征召的人家皆懼,當夜就拖家帶口逃了不少,被官府抓回來后,全家淪為刑徒,男丁直接戴著枷鎖,繼續上路!
為他們送別時,士卒的家人都披麻戴孝,送到城門口,哀聲不絕……
他們唱的,是一首在楚地很流行的葬歌,《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