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桂林五百里外的蒼梧,百夫長陳嬰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看看他筐里,那數十只只剩下骨頭的手還在不在……
一支都沒有,統統不翼而飛!
他立刻揪過手下的什長張甲,大聲質問他!
“醫官說帶進來會散播疫病,讓吾等燒了。”
他手下的什長張甲如是說,眼睛不敢看陳嬰,只是捧起一個灰撲撲的陶甕遞給他。
“他們都在里面……”
“好歹能歸鄉葬下,不錯了。”
陳嬰無奈,接著問:“我們百,還活著幾個?”
什長咬咬牙:“十九!”
“十九!?”
陳嬰呆愣半響,竟老淚縱橫,忍不住罵道:
“我手下整整一百人,在蒼梧傷病死了三十,跟著都尉去打駱越,受阻而歸,又死了五十多,這八十多人,都是東陽的鄉黨子弟,我陳嬰被縣人信任,才推舉我做了吏,如今卻十死其八,讓我回去以后,如何向父兄們交待!”
過去幾個月,簡直是陳嬰的噩夢,讓他此生難忘:
戰爭沒有盡頭,打下蒼梧,南邊還有新的地區等待秦軍去占領,去征服。
去的時候便不輕松,大火沒有波及更靠南的山林,行軍速度極其緩慢,將士們在跌跌撞撞中艱難爬行,有時一天行走不足十幾里,森林也越來越密,不得不用大砍刀邊走邊開路。
好不容易抵達約定會師的地點,卻不見友軍蹤跡,只有一地殘破的帳篷和軍旗,還有遠處巨獸的怒吼……
桂林軍損失了主將,在越人襲擾下損失不少,只能倉促而退。他們倒是保全了自己,卻坑慘了蒼梧軍。當蒼梧軍抵達被稱為“象地”的群山時,迎接他們的,是駱越人的伏擊,是騎著大象的矛手……
楚地雖時常有大象出沒,但都是野獸,偶爾到林子邊的村莊踩踏莊稼。可嶺南不同,駱越人曾是“十二國”之首,主要原因,是他們掌握了一項絕技:馴象!
這也是秦軍第一次與象兵打照面,駱越雖無堅甲勁弩,但光是奔走的巨獸,就驚得秦人馬匹四散奔逃,世界在晃動,心智也逐漸失衡,士卒們目的口呆,再無戰心。
象地一戰,秦軍前鋒敗下陣來,蒼梧郡的都尉久久不見桂林軍來匯合,料定他們已敗,也萌生退意,開始撤兵。
可這一撤,卻硬生生將秦軍帶入了地獄……
駱越人緊追不舍,左右的密林中,則是西甌人的滋擾襲擊,卻總是不露臉,只有秦人不斷中箭倒下,氣呼呼地追進森林的,也再沒回來過……
在持續不斷的戰斗中,秦軍都尉死于一場夜襲,余部開始潰散而走,東南西北亂跑,等天亮時,陳嬰發現,他們迷了路,身處一片陌生的叢林中。
摸索了半日,總算回到了原先的小道,這批掉隊秦軍被一名率長重新收攏起來,得兩千人,眼看找不到自己的上級指揮官,他們只能相互抱團,向北走去。
北上之路,數千游魂似的隊伍迤邐而行,浩瀚的原始森林中,零零碎碎的日光從樹葉的縫隙中灑落在地上,人們的腳下散發著一股股落地樹葉和腐爛樹干的臭氣。
七八月的嶺南,時晴時雨。有時候,烈日把大地烤得像蒸籠似地,在森林里悶得寧人窒息,一個月沒洗的衣裳緊貼身體,由于出汗過量,士兵們口干澀發苦,舌頭根貼著上腭,喉嚨能噴出火來,遇到林中積水,爭先恐后地去喝。
結果到了晚上,便統統鬧了肚子,腹瀉不止,到天亮時,已經死了十幾人,剩下的也渾身污穢,癱軟走不動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