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黑夫不能說,也不可說。
清冷的寢殿上,他與秦始皇之間,只隔著十步。
但二人的心,卻如隔深淵!
那是一道名為“君臣”的萬丈深壑!
……
黑夫垂首不言時,秦始皇也在生悶氣。
類似的話,他當年好像也聽過,李信二十萬人戰敗后,秦始皇放下了顏面,親自去頻陽請王翦出山,低聲下氣地對他說:“將軍雖病,獨忍棄寡人乎!”
王翦這老匹夫先拿架子,推三阻四,說什么“老臣罷病悖亂,唯大王更擇賢將。”直到秦始皇動怒,單方面拍板說:“就這樣,將軍勿復言!”王翦才勉強答應下來,但卻固執地提了要求:
“大王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萬人不可!“
那一次,是秦始皇繼位以來最危急的時刻,七萬人戰死,七都尉陣亡啊,商鞅變法以來,從未有此大敗,一個不小心,就會像秦昭襄王邯鄲之敗一樣,被六國反撲,甚至有危亡之患。
所以秦始皇忍下了那口氣,答應了。
可今日不同,并非心腹之患,只是邊疆肘腋之憂,被秦始皇挑中的將軍,只有乖乖去執行的本分,休說半年,就算三個月,也必須應下!
可黑夫,卻膽敢和自己提條件?這引發了秦始皇不快的回憶。
等殿內眾人離開后,沒了顧慮后,秦始皇的憤怒爆發了,他指著黑夫,劈頭蓋臉罵道:
“朕準你在膠東設特區,行貨殖,你倒好,學會了商賈的那一套,與朕講起條件,討價還價來了!”
“你以為自己是王翦,還是白起?”
王翦、白起都曾和自己的君主討價還價,因君主性格不同,導致結果也不同,王翦滅楚功成,白起自刎杜亭。
這是怒極的斥罵,難怪要讓殿內其他人出去,此話若傳開,所有人都會認為黑夫涼透了。
但皇帝失望惱怒之余,居然還留有一點愛護,這讓黑夫說什么好呢?
他只能抬起頭,露出了無奈的笑。
“陛下。”
他聲音溫和,像是在與蠻不講理的長輩,說自己的肺腑之言。
“臣不是王老將軍,更不敢與武安君相比,我這南郡黔首,秦吏小卒,只配為兩位名將扶馬持轡。”
他不卑不亢的聲音,一字不落,傳到了秦始皇耳中。
“臣是黑夫!被陛下從行伍之間,一路提攜至此的黑夫。”
“是感激陛下殊遇,愿為統一大業,為大秦萬世基業,嘔心瀝血,馬革裹尸而不悔的黑夫!”
他的聲音變得高昂:“但臣,也是中人之姿,素來膽小,臨陣怯怯,只能打慢仗,打不了快仗的黑夫!”
秦始皇為這席話怔住了,黑夫已從袖中抽出厚厚的一摞奏疏,雙手高高舉過頭頂!
這是黑夫昨天一宿沒睡,熬夜寫出來的,對南征成敗的總結,接下來的計劃,皆書其上。
“南征急則敗,非得緩圖方可,其中大致方略,都寫在這奏疏上,縱陛下任他人為將,還望能采納一二,拳拳之心,望上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