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大將軍,帶頭犯律而無討,敢不自討乎?”
而后,他便猛地拔出了佩劍。在數千人的驚呼中,舉劍至頭頂,利刃劃過發結,將圓形的椎髻整個割了下來!
陸賈嘴里的布早被人取走了,也松了綁,他與其他人一樣,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
眾人萬萬沒想到,昌南侯居然會自施髡刑!
“君侯!”
利倉、安圃阻止不及,只撲到黑夫腳邊,抱著他的腿哭泣。
“將軍!”
桑木及黑夫在安陸挑選的親衛們,齊齊跪倒在地,眼睛發紅。他們是短兵,職責就是保衛將軍,不容將軍有任何損傷,將死士死。平日里,縱然戰陣上矢如雨下,有眾人持盾在前,也不會讓黑夫傷半根毫毛。
可今日,他卻加刃于己,割的是頭發,但刺痛的,卻是親衛們的尊嚴!
黑夫卻渾不在意,他披散頭發,手里握著厚實的椎髻,這是他養了幾十年的成果,毀于一旦……
眼下,雖然還沒有“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損傷”的說法,但一頭濃密的頭發,亦是作為健壯人類的標志。
在中原,不論男女,皆崇尚蓄發,成年禮后,男子更將頭發扎到頭頂為髻。
可以這么說,高聳的發髻,就是中原男人,露在外面的**。
這玩意是小是大,是扁是椎,偏左還是偏右,上面加的什么冠,冠高不高,鑲珍珠還是黃金,都與各人的階級地位息息相關,若是亂扎,可是要負刑事責任的。
所以割發作為一種極具羞辱的刑罰,就可以理解了,那在秦朝,什么樣的人會被施以髡刑呢?
因為這刑罰侮辱性太重,一般的鬼薪、白粲、隸臣妾,都不會被施加,他們頂多能享受被剃去眉毛胡須的“耐”刑,只有城旦舂和判了死刑的刑徒,會附加髡鉗……
對七八百叛卒而言,看到這一幕,方才被施加了髡的屈辱感,已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感動。
對其余數千兵卒而言,方才關于“君侯不守信”的竊竊私語,已無人再言,他們眼中,只有深深的震撼。
一個尊貴無比的關內侯,一位手握重權的三軍統帥,居然愿為一群死刑犯,做到這種地步?甘愿與他們一起承受屈辱!
當黑夫聲音再度響起時,所有人,都站直了腰桿,不敢漏聽一個人。
“現在,我同與汝等一樣了,皆是犯法之后的刑余之人。”
黑夫松開了手,那許多個清晨,妻子葉氏細心為他梳理扎好的發髻,如今失了依存,被風一吹,變成了萬千微絲,飄得到處都是。
“違律就是違律,我會將我的性命,連同汝等的生死,一起回稟咸陽,請陛下定奪!”
“但在此之前,二三子,且先將這份屈辱,這份羞恥化為勇銳,一起在這嶺南荒外,活下去吧!“”
“諾!”
從內而外,陽山關里里外外,近萬人皆單膝跪地,山呼海嘯的應諾之聲響起。
“君侯大義,信而仁德!”
陸賈也在這山呼大軍之中,等喊完之后,他發現自己竟情難自抑地哭了出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陸家是為黑夫的毅然自刑而欽佩,也為自己沒信錯人而喜悅!
等陸賈擦了擦眼淚,再抬起頭時,赤紅如血的夕陽,正垂垂落到陽山谷地,黑夫立于城頭,身影恍如與那輪紅日,融為一體。
他雖然沒了發髻,但在陸賈眼中。
這位將軍,卻比方才扎髻戴冠時,更高大了無數倍!
“高若,垂天之云!”
……
Ps:第二章在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