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并未回答,身影穿過人群遠去,道旁之人皆避之不及,畢竟他可是得罪皇帝的欽犯啊。
曹咎洋洋得意地看著這一幕,他去的是南方,是昌南侯的地盤,家里已經通過氣,自然會被好好照顧……
喜就這樣一路西行,路過御史府時,昔日同僚都遠遠望著他竊竊私語,御史大夫茅焦也沒露面,喜是被秦始皇欽定為“誹謗”的罪吏,官府的人公然來送,這不是打皇帝的臉么?
路過渭水,南眺正在動土修筑的阿房宮,喜朝那邊遙遙行禮,因為他聽說,是公子扶蘇入諫,才保下了自己。但陛下動了怒,扶蘇忙于接手阿房宮的監造事宜,這敏感時刻,也未敢來相送。
就這樣孑然一身,走到杜亭時,一行人停下歇息。
“這便是武安君當年自刎的杜亭?”
喜打量著眼前這座不起眼的小亭,根本無法想象,威名赫赫,橫掃天下的武安君,竟會憋屈的死于此地。他當年服兵役伐趙時,即便過了幾代人,白起之名,仍能止趙兒夜啼。
白起當年得罪秦王,孤身上路時,也是滿心悲涼么?也無人相送么?
獄吏忙著喝水吃飯,給喜解開了手上的梏,腳上的桎,卻與牛馬一起,拴在系馬石上。喜手里端著碗粗糙的豆飯,看著據傳是白起自殺,熱血濺上后再也無法洗去的斑駁石柱,愣愣出神。
這時候,卻有一乘馬車抵達,帶的隨員很少,但細心的人仔細一瞧,便知道那馬車的規格,是君侯一級的。
一名身著素服麻衣,三十上下的美麗女子下了車,在侍從、隸妾的陪同下,朝這邊走來,到了五步之外,施施然朝喜行禮。
“尉氏之婦,來送喜君!”
……
“原來是昌南侯夫人!”
喜沒料到還有這么一出,連忙起身還禮,他聽說黑夫娶了葉騰獨女,但二人沒什么私交,登門拜訪也寥寥可數,故從未見過。
來到咸陽后,葉氏倒是差仆人來拜訪,說是喜家里,請她捎帶一點安陸物產來——喜一向清貧,家里送來的,無非是幾件衣裳,一點北方不容易買到的稻米。
到這時,喜才聽說葉子衿也在咸陽,但尚在孝期,數月來足不出戶。
這當是她來咸陽兩個月后,第一次走出家門,竟是為了送喜……
喜有些動容:“咸陽市肆之上,眾人見我桎梏而行,皆避之不及,夫人就不怕來送我一介罪吏,連累了昌南侯?”
葉氏笑道:“喜君與良人的關系,誰不知道,既是同僚,還是鄉黨,他甚至視喜君為師長、楷模,要來連累,早連累了。再說,是良人一時失言,使喜君之名讓陛下知曉,這才有了咸陽之行,歸根結底,也是我家良人連累了喜君才對。”
喜搖頭道:“是老朽自己惹的禍事,與昌南侯何干?”
葉子衿道:“良人常說,他生平最敬重者,不過三人而已,喜君便是其一,若他知道喜君離都遠謫,而妾不相送,定會罵我是不懂事的蠢婦人……”
喜道:“但若陛下當真怪罪起來……”
葉子衿卻渾然不在意,詼諧一笑:“那就怪我這蠢婦人自作主張,陛下總不至于和一個女子一般見識吧?”
葉氏人情做得很足,她并非空手而來,還送了喜兩個仆人。
“一舍人,供喜君使喚,一女傭,供喜君沿途洗衣造飯之用。”
喜覺得不妥,葉子衿卻道:”她二人是一對夫妻,也是安陸人,乃自由身,而非隸臣妾,并非贈予喜君,只是同路而已。玉門遼遠,一路上也能陪喜君說說家鄉話。到了地方,若想與家中通信,可使二人代傳。“
她看向一旁的獄卒,笑道:“二人自有符傳,食宿自理,這,不違法罷?”
獄卒哪里敢得罪昌南侯夫人?連連垂首應諾,也再不敢慢待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