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黑夫還是從中嗅到了一絲陰謀的氣息。
“姚賈、趙高,這二人若是湊一塊去,網羅罪名讓墨者遭殃,簡直易如反掌啊……是想通過打擊墨家,進而打擊公子扶蘇?”
這招數一點不高明,黑夫搖了搖頭,嶺南距離咸陽太遠,他鞭長莫及,只能通過滯后的消息,來分析已過時的局勢。
對于墨家,黑夫的態度是:能保則保的。
這個組織雖然打著明鬼的旗號,但在自然科學上,鉆研得比誰都深,在黑夫的勸說下,程墨前幾年公開了與光學、力學、杠桿等有關的《經說》,與張蒼領銜的有學之士一起鉆研,假以時日,或能成為中華科學體系的基石。
而墨家在攻防上的精湛技藝,是讓秦朝軍工效率領先六國的關鍵,黑夫的一些想法,必須仰仗他們才能實現。
幾年前,李斯提議禁絕天下詩書、百家之言,墨家亦在其列,正是黑夫給秦始皇提議“興工農之學”,才讓墨家因為“有用”被留了下來。
這兩年來,統一戰爭前后收養的那百多名六國孤兒漸漸長大,成了墨家的中流砥柱,同時依靠墨者行走各郡縣,在工學傳授能工巧匠技藝,墨家頗有復興態勢……
除了有利用價值外,對墨家的理念,黑夫也是發自內心敬重的……
諸子百家,學術五花八門,立場各有不同。
楊朱是極端利己,站在個人立場。
道家黃老崇尚無為,莊子亦是保身全生,黃老則更加入世一些,試圖將治身和治國結合起來。
儒家各派的特點是積極入世,強調個人的社會、家庭責任。不過在立場上,也只有孟儒敢喊出“民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其他各派,雖然嘴上說著“天聽自我民聽”,強調民本,但那些禮儀綱常,無不是給統治者提的妙方。說白了,就是腳明明站在平民中,屁股坐在士大夫處,腦袋卻伸到皇帝腳邊去了……
法家自不必說,學說從頭到尾,都強調尊君,集權,目標是富國強兵,兼并天下,在此之余,才考慮生民死活,雖然也吸納了儒家一些“愛民”的主張,喜這樣的法吏亦產生了“法者,天下之程式”的想法,但絕非主流。
農家的學說雖然站在小農角度,但又厭惡商賈,甚至提出所有人都應該回歸最初,一起種田,太過狹隘。
總之,遍觀諸子百家,唯獨墨者,是完全站在“人民”立場上,墨家的兼愛,強調愛是不分親疏、不分貴賤的,對一切人都是一律同等之愛,即“愛無等差”。
墨子為此不惜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用后世的話講,墨家的理念,便是:“為人民服務!”
統一前,秦墨與較為清廉的秦國官府尚能融洽相處。但統一后,君權為本的朝廷,與以民為本的墨家,不產生矛盾才怪。
三名墨者流放嶺南,只是這大矛盾的縮影,黑夫認為,今后兩者矛盾肯定會愈演愈烈,鬧出更大的事來。
他倒也未太擔心,秦始皇這幾年雖然日益驕固,但上位者的理智尚存,絕非不加區分,濫殺一氣之人。
黑夫沒料到,墨家內部的少壯派,已激進到了欲“誅暴”的地步,還樂觀地想道:
“出事就出事吧,最好把墨家一鍋端了,全發配來嶺南,為我打工才好!”
……
一直到三日后,黑夫才騰出時間,見了墨者阿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