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忠到帥帳時,黑夫手里正把玩著一個工坊制出的“氣死蟻”,此物雖簡單,卻極其實用,見阿忠進來,便道:
“聽說你是程巨子之徒,可你這性格,卻全然不像本分忠厚的程商啊,才來幾日,就又鬧出事來了。”
阿忠默不作聲,他干了什么,自己最清楚。
“我聽說,你在工坊揚言,說要將此物造上成百上千,將那群貪腥附膻,奪民膏脂,用來高筑巨巢的可恨螞蟻,都活活氣死?”
阿忠訥訥應道:“是我說的話。”
黑夫笑道:“阿忠,你想氣死的是螞蟻,還是朝中之人,是皇帝陛下?”
就像韓愈祭鱷魚文里,罵的是鱷魚,可實際上,抨擊的卻是擁兵割據的藩鎮大帥,魚肉百姓的貪官污吏,這阿忠也意有所指呢……
驪山阿房是巨大蟻巢,那蟻后是誰呢?
黑夫一下子嚴肅起來,拍案呵斥道:“汝可知,為了保住汝等性命,程巨子花了多少心思,他還寫信來,說三墨皆為北人,請我多多照撫。你倒好,初來乍到,卻口不擇言。這話若是傳到監軍耳中,追究起來,你便是二次誹謗,不止是髡發流放了!難道你想讓程巨子白發人送黑發人,甚至連累整個墨家才甘心么?”
“昌南侯,我……我一向口直心快,只是一時不忿,未想那么多。”
阿忠知道昌南侯是墨家的朋友,也是恩師至交,一時間面有愧色,朝黑夫下拜,垂首認錯。
“這件事便就沒發生過,類似的話,不可再言。”
黑夫也理解,對于秦墨而言,他們賭著背離墨經,拋棄“非攻”的代價,為了追求尚同,為天下一統做出了很大貢獻。
但如今皇帝的施政,卻與墨者理念背道而馳,肯定會讓滿懷憧憬的秦墨覺得,自己被辜負了吧。
“不過,你的手藝和心思,的確是極巧,我軍中正缺能提綱挈領,帶著工匠作業的墨者。”
黑夫讓阿忠起來,還替他拍了拍灰,一副待之如子侄的姿態。
“與其整日抱怨,不如拿出你做這‘氣死蟻’的精巧心思來,想辦法,助我早點結束這場勞民傷財之戰。”
阿忠低聲道:“昌南侯,我……我還是不想造殺人之器……”
對此黑夫早有所料:“我又不是姚賈、趙高,不會強人鎖男。”
“本侯不要你造殺人之器,要你幫我造船。”
“船?”阿忠不解,聽說昌南侯麾下有舟師數百,更有巧匠無數,什么樣的船需要墨者幫忙?
“可不是一般的船。”
黑夫讓阿忠到案前,指著紙上的草圖:“是以槳輪驅動,能在郁水中逆流而上的‘輪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