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嬰擦著淚,手摸在上面,一個個喊出這些名來。
“兆,隆,興,尺縫,陳跛,陳六……”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些熟悉的面容,但一眨眼,又化成了一只只被他背在竹筐里的手……
陳嬰恨這場戰爭,他怨朝廷和皇帝,只是今日,昌南侯總算給了他一點慰藉。
這是一場,遲到兩年的祭奠。
唯一可惜的是,陳嬰所帶的隊伍,死的數十人,一半在回蒼梧的路上,另一半,則死在西邊百里外,斤南水上游。
如果說,南寧是秦軍潰退的開端,那么,駱越的臨塵,便是給他們致命一擊的地方,桂林軍因屠將軍之死撤走了,蒼梧軍卻孤軍深入,結果……
不止是陳嬰,其余經歷過上次戰爭潰敗的老卒,也紛紛尋找自己的袍澤鄉黨名字,哭得哭,嚎的嚎,在小雨中抱成一團。
陸賈看著眼前的場景,感慨良多,他也是楚地壽春人,物傷其類,走到昌南侯身邊,輕聲道:
“同樣是將字刻在石頭上,我相信,這些士卒的名,將比皇帝陛下在瑯琊、泰山留下的石刻會留存更久!”
“或許吧。”
黑夫不置可否:“但前提是,吾等真的能征服這片疆土,建立土樓,守住此地,否則,只要大軍一退,不管是木牌還是石碑,都將被越人推倒,而將士們,將再次被拋尸荒野!”
等到眾人哭夠了,重新集結以后,黑夫開始了自己的戰爭動員。
“兩年前的大敗,桂林軍到此而退,但蒼梧軍,卻深入到了郁水支流,斤南水上游兩百里處……”
所謂斤南水,就是后世的廣西左江,而位于水畔的臨塵,亦稱萬象之地,乃是駱越的大本營,也是蒼梧軍覆滅的地方。
黑夫的目光,掃視老兵們。
“今日,吾等又回到了此處,本侯要遣軍去攻駱越,以結束南征,但軍中多新卒,不知水土路徑,汝等老卒,誰愿意為我前鋒先導,順便去昔日殞命之所,將袍澤兄弟的尸骨帶回來?”
“誰愿意去?”
喊了兩遍,暫時無人發聲,老卒們都面面相覷,眼中帶著恐懼……
那場可怕的死亡行軍,那場十死七八的慘劇,咆哮的巨象,森林中的蛇蟲惡疾,沒人想經歷第二次!
半響無人出列,直到一個人站了出來。
“昌南侯,我去吧。”
是東陽縣人陳嬰,他雖然才四十歲,卻兩鬢斑白,這是戰爭留給他的印記,據說從雨林中敗退回來就這副模樣,都兩年了,依然對林子有陰影,躲在堡壘里,打死都不愿外出巡邏……
從蒼梧到此地,他也一直躲在船里,滿懷畏懼地看著外面的綠色地獄……
可現在,他雖然還有些兩股戰戰,卻舉起手,笑著對黑夫說:
“我出來時,答應了家鄉父老,要帶著子弟們東陽,卻食言了。”
“既然他們回不了故鄉了,但至少,不能棄尸荒野,任由野草在上面瘋長吧,我要回到那地方,將鄉黨的骨頭撿回來,葬在這,讓他們在自己名籍篆刻的墓碑之后,在南征軍將士之中,安息瞑目!”
一個,兩個,三個,數十個,幾百個,上千個……
老兵們站了出來,學著陳嬰,朝黑夫拱手:“昌南侯,吾等愿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