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他吃塊糖吧,我家孩子哭時,一塊糖就哄乖了。”
黑夫露出了慈父般的微笑:“若是不行,那就兩塊。”
亡人們目瞪口呆,愣了半響后,那孩子的大父才取了點糖,往孩子嘴里塞了一塊,他立馬不哭了,鼓著腮幫子吮吸。
緊張氣氛稍緩,黑夫盤腿坐在草中,一點架子沒有,用土味十足的南郡方言問亡人們的籍貫,過往,得知他們多是南郡人,還有不少是州陵、沙羨、鄂地的。
“澤中多猛獸,為何還來?”黑夫明知故問。
那個瘦削男孩的大父,見黑夫沒有殺他們或抓走的意思,便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將軍,猛獸雖惡,卻不若徭役之苦啊……”
的確,亡人赤貧得一無所有,但也十分自由,不必承擔縣鄉編戶們沉重的勞役賦稅,云夢澤富饒,只要有捕魚狩獵的手藝,他們一日兩餐不用發愁。
“在老朽昔日的鄉邑,因為戍守嶺南不歸者,足有百人,但逃入澤中后,為虎豹所害者,不過十人……”
“苛政猛于虎么?”黑夫頷首,澤外的生活,比澤內更朝不保夕。
老人家五十多歲,已經禿頂,說得十分可憐,但黑夫知道,這的確是近幾年來,江淮以南各郡的現狀。
安陸受黑夫庇護,較為優待,但他只管治軍和打仗,抓民夫之類的事,仍是地方官府負責,很少有官吏能像前段時間因為“縱囚”罪被發配嶺南的縣令蓋廬一樣有仁愛之心,反而是苛稅越多,越得賞識。
所以也別怪一些縣的黔首,被逼無奈之下,舉鄉逃入山林沼澤為盜了。
漢魏之賦,唐宋詩詞,一寫到云夢澤,說的多是奇珍異獸,壯麗景色,但可有一位詩人記述過,這群可憐人?
“九百里云夢中,這樣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
黑夫了解這些“群盜”的情況后,若有所思,讓傳令兵將自己的話告知眾人!
“父老們,本將知道,汝等多是良民黔首,只因難以忍受苛政重稅,才不得已逃入澤中,求一條活路。”
“但秦律之中,有《捕盜律》《賊律》《徭律》《戍律》等篇,皆言亡人必捕,一旦捕捉,將按逃亡、將陽罪論處,髡發降為刑徒!”
此言一出,這數百亡人皆駭然,他們最怕的便是這種情況!
“但!本將承諾,在今年插秧結束后,一直到水稻揚花前,出澤投官自首者,可赦汝等無罪。”
“不管是因為逃避賦稅徭役遁入,還是殺過人,行過竊,一律勾銷,均可大赦!”
所有人都張大了嘴巴,感到不可思議,赦免?在重刑的大秦,這是眾人十年來,聽過最離奇的話了。
方才那孩童的大父訥訥地說道:“這律令,官府說是皇帝定的,將軍你……能改皇帝的律令?”
“皇帝也會有打盹犯錯的時候。”
黑夫語不驚人死不休,笑道:“更何況,人既已逝,有些苛責的律令,沉重繁多的賦稅田租,早該改改了!”
他大聲宣布:“本將可以放了汝等,且替我將此事告之于澤中亡人、群盜,讓所有人記住時間,插秧到揚花之間,切勿錯過這大赦的好機會!”
插秧,是在三月份,水稻揚花,則在六七月份,時間足夠多,而那時候,黑夫相信,自己的“舉大計”已成功,起碼控制了南方諸郡縣……
黑夫縱馬離開,似是這數百人領袖的老者大聲問道:“不是不相信將軍,敢問將軍名氏?”
黑夫的話,伴著三千兵卒重新上路的踏步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