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信已至丹陽。
丹陽,是丹水與淅水相夾的一片區域,位于丹水之陽,據說這里曾是楚國的發源地,楚國的祖先鬻熊居丹陽,不滿百里之地,且處處荊棘,到楚武王時才遷徙到鄢地。
歷史雖然顯赫,但丹陽早已被楚人拋棄,后又為秦所奪,眼下只是個小鄉邑,當北伐軍從宛城西行至此時,遠望盡是草莽山林,貧窮而落后。
但當地也有一些特產,比如可作為弓材桃弧棘矢,利倉讓人砍了不少,他們雖在昆陽、魯陽繳獲了大量甲兵,但消耗亦是巨大,一路來連續幾戰,有的材官已將弓拉崩。
除此之外,還有用以濾酒的“苞茅”,米酒雜質極多,不濾一下,幾難入口。
韓信此時此刻,正盤腿坐在丹水之畔,一邊喝著用苞茅濾過的當地米酒,一邊看著士卒們伐木制筏,準備渡江。
韓信心情很好,從八月上旬出汝南開始,到九月底,這月余時間,他們已跋涉千余里,轉戰數郡,打了好幾場硬仗,一口氣將南陽王賁軍背后的三條糧道一一掐斷,尤其是前幾日,韓信的計劃猶如神來之筆,不往東去,卻向西來,打了從關中向宛城運糧的敵軍措手不及,破壞糧車數百乘,焚毀糧食起碼十萬石!
現在,武關道依然冒著濃煙。
利倉也不再懷疑韓信之策了,笑稱:“這下,王賁軍,恐怕要吃一個月稀粥了。”
而現在,漫長的遠征,似乎已看到了終點。
“過了丹水,便是漢北,漢中之兵,或支援南郡,或去了巴蜀,十分空虛,吾等只要破了鄖關(湖北鄖縣),便能南渡漢水,至上庸地……”
黑夫派韓信北上時,只是為了救急,并未想這么遠,倒是韓信敏感地意識到,上庸、漢北的價值。
他以為,王賁軍進攻襄陽失敗后,會退回南陽,一邊等待后方糧食,一邊保持守勢,整個冬天都不會再南下了。
想靠強攻奪取南陽,甚至殲滅王賁手下的十多萬大軍,無疑極其困難,這位將軍不但善攻,也善守。
所以,漢中郡將變成雙方奪取的重點,一旦北伐軍控制漢中,便能走子午道、褒斜道、陳倉道襲擾關中……
于是,在率大軍西進的同時,韓信也讓吳廣等人,喬裝成逃避戰亂的黔首,設法去江漢,與武忠侯取得聯絡,向他稟報這一設想,希望黑夫能派兵到漢中接應。
不過眼下看來,一切順利,王賁應尚未意識到韓信已西來,而派兵去方城夏道阻攔。
驕傲在這個年紀輕輕,卻已戰功顯赫的將軍心中滋生,使得他對利倉說出了這樣的話。
“我以為,王賁此人,名不副實也。“
利倉正指揮眾人渡水,聞言笑道:“武忠侯對王賁十分敬重,經常在私下說不想與之為敵,韓裨將,你倒是對他嗤之以鼻?”
“我說的是事實。”韓信道:
“王賁作為太尉,統天下之兵,合舉國之力,以兩倍之眾,南攻襄陽,卻未見戰果。且他打起仗來,顧前而不顧后,被吾等區區兩萬之眾,將整個中原打穿,斷了糧道,宛城危急,他只能匆匆回師,肯定想來逮住我泄憤,卻又撲了個空。”
想到自己的得意之作,韓信笑了起來:“所以,我不知道是王賁老了,不中用了,還是他之前打的仗,滅的國,皆是借國勢的順風仗,總之,天下第一名將的名號……”
韓信搖頭,輕易否定了通武侯的一生。
“他不配!”
韓信目高一切,那凌人的傲氣,那看輕天下將帥的語氣,讓人難生好感,連已漸漸習慣他性格的利倉都皺起眉來。
“你不就是打贏了幾仗么,得意什么!”
但利倉還是說道:
“那是自然,天下第一名將,是武忠侯啊!”
韓信笑了笑,卻不置可否。
他嘴上敢明說,心里則暗道:“武忠侯最擅長的是謀劃、造勢,是兵權謀之術,這點我承認。”
“但真要論陣戰,不論是武昌之戰,還是安陸之戰,都是以寡凌眾,且打的是庸碌之輩,若遇善戰之將,恐已折戟。而江陵一戰,人數相當,君侯幾為馮毋擇所敗,若非是我及時趕到江陵,后果,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