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江縣尉為了完成郡里安排的數額,采取欺騙手段,先說到縣中三五天的任務,騙得千人上路,又說到郡城,又說到漢水,每逢一地,逃亡一批,到前方者不及百分之三十。
這件案子轟動南郡,按照《徭律》,不至于失期當斬,但亦是要嚴懲的。只是涉及人數太多了,有七八百人,處理不當將引發一縣民憤。
最后郡丞樂裁定,認為是枝江縣尉以欺騙方式征役造成的后果,既然是官府失信在先,那些受騙逃亡的人不當處罰,反將枝江縣尉下獄!
“我為君侯牽過馬!”
“我去嶺南流過血!”
“我在安陸立過功!”
據說,那個行伍出身的縣尉被戴上桎梏時,大呼冤枉,掀開衣裳,露出了一身疤痕。
畢竟是一縣之尉,還是黑夫舊部,南郡傳書至前線,詢問黑夫該如何處置。
“我記得此人,他說的都是真的,我匿身云夢,他是我親衛短兵之一,安陸之戰,則是百長,沖鋒在前,身中數刃,江陵之戰,已是五百主,也橫矛于戎車之上,殺入敵陣,以一當十。”
黑夫很是無奈,若不是立下大功,受他信任,豈能做到堂堂縣尉?
但黑夫更清楚,律法無情,這是底線,絕不容破壞!雖然扛著紅旗反紅旗,但黑夫,從未廢除過秦律法令,更不會搞什么“約法三章”。
解除重壓的方式是漸漸放松,而不是驟然撤銷,沒了律令做保障,社會將陷入更可怖的動蕩。歷史上這么做的漢朝,雖然剛開始得了夸獎,但最后面對失控的社會秩序,只能捂著被打腫的臉,又將秦律撿回來,隨便改改或者改都不改,又繼續沿用。
所以,黑夫將“武裝斗爭”“法律建設”,當成了北伐軍的兩**寶,只是在那些不近人情的條款上,稍加損益罷了。
黑夫一直認為,秦律本身并無大的問題,真正出問題,讓天下萬劫不復的,是擁有無窮之欲,分不清什么是公,什么是私,什么是急,什么是緩的始皇帝陛下,他還真以為,人人都能996、997……
當然,出毛病的,還有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執行者們!干部的思想要加強啊!
于是黑夫將南郡的爰書一字不改發回,意思很明顯:“這是南郡按照律令就能處置的事,不必問我!”
爰書發回,黑夫卻夜不能寐,枝江縣尉,也是出身窮苦的黔首之子,一年前還是鐵骨錚錚的漢子,怎么才一年就被腐化了。
黑夫不寒而栗,仿佛看到昔日掃平六國的大秦銳士,在六國做官后開始發福墮落的情形,那一幕,也要在北伐軍里重現了么?
于是,他在給南郡舊部的公開信中寫道:“或有北伐軍吏,不曾為匕首、毒藥所敗,臨陣時不愧大丈夫之稱;然卻經不起地方豪貴以糖衣裹著箭矢,倒在其下……”
“官吏知法犯法,收受賄賂,以欺騙之術,自設難關,是毀前線之勝,是毀北伐軍之基也!”
武忠侯還打比方說:“南郡父老便是北伐軍之基,譬如水與舟也,荀子曾言,水則載舟,水則覆舟!”
眼下的北方朝廷,不就是因為失信、重役導致天下離心,才眾叛親離的么?北伐軍口口聲聲要撥亂反正,難道也要重蹈覆轍?
“前車之覆,后車之鑒!”
于是南郡那邊遂放心大膽地開始判刑,經查明,這枝江縣尉還曾收受賄賂,數額巨大,免除縣中閭右服役,改而攤派給閭左窮人,這下他徹底沒救了,為其求情的幾個南郡舊部官吏也統統閉嘴。
最后,這縣尉在枝江縣被斬首,首級傳示各縣,枝江縣人拍手叫好,各地縣官也引以為戒。
經過此事,黑夫也決定祭出最后一項法寶了——學習,士則學習法令辟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