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每逢天下遇到災害戰亂,帝王往往會降食以顯卑敬。
只是始皇帝很少有這樣的時候,胡亥更一次都無。
張蒼嘆了口氣:“倘若明君在位,定會這樣做,武忠侯,只不過是在代行天子本該做的事罷了!”
伊眾仍不愿屈從,固執地說道:“小廚去做即可,豈能讓宮中大廚屈尊?”
張蒼卻不以為然:“小廚之道,飽一人。故狄牙之調味也,酸則沃(澆)之以水,淡則加之以成,水火相變易,故膳無咸淡之失也。然只為討好桓公一人,故小也。”
“大廚之道,飽天下。故伊尹以烹鼎鵠羹入諫成湯,為宰,教民五味調和,創中華割烹之術,開后世飲食之河,治國如烹小鮮,后世稱圣賢,故為大也。”
“大官令,你以為皇帝煮粥為榮,卻以為天下饑腸轆轆的百姓烹食為恥。以為自己是天下聞名的大廚,在我看來,不過是小道耳!”
說罷張蒼不容分說,手朝外一比:
“若不肯做此事,那便請離開罷!”
伊眾說不過張蒼,卻又脾氣大,遂當場摘掉了自己冠帶印綬,扔在地上,一怒出宮。
張蒼撿起那印綬,彈去上面的灰塵,嘟囔道:“我少府,又為天下省了千石的俸祿……”
言罷抬眼,掃視剩下的人,胖臉上露出了笑:
“還有誰?”
……
湯官令就沒伊眾的骨氣了,戰戰兢兢地應下了武忠侯的命令。
他們兩署過去常隨秦始皇帝出巡,負責沿途膳食,隨時都做好了離開咸陽的準備,不過數日,便準備妥當,在軍隊護送下,兩三千人與咸陽倉中發出的最后一批陳谷一同出發,很快便抵達重泉城。
重泉如今幾乎變成了一個難民營,失去家園的西河人居住在北伐軍故壘里,他們的田舍被六國燒掠一空,流離失所,在來年開春前,只能靠官府賑濟過活。
上萬青壯組成一支“西河軍”,日夜訓練,期待著對六國的報復,但老弱婦孺就只能在重泉等縣居住,人數達數萬之眾……
太官令只有那些最優秀的庖廚才有資格為皇帝和嬪妃做菜,其余人則都做些打下手的活,甚至要給宮中奴婢制作簡陋的飯食。
所以做民間陋食,也不至于無從下手,很快就熟練起來。
燒火的燒火,淘米的淘米,洗菜的洗菜,庖廚望著外頭不斷探頭往里看的難民孩童,搖了搖頭,往黃橙橙的粟米里,又加進綠油油的葵,再多一點彘的膏油,撒一把鹽,想了想又撒一把,加水時,則少了兩升……
半個時辰后,釜中粥已熟,在軍隊維持下,西河難民規矩地拿著木碗來領每日飯食,看到粥比往日更厚,還有點油花,不禁大喜。
狼吞虎咽吃了一些,更瞧見今日供應食物的人眼生,問了問小吏后,竟被告知,都是皇宮里的庖廚,當場就愣住了,連放進口中的粥都來不及咽!
“皇帝的御廚,來為吾等煮粥?”
一傳十十傳百,整個西河難民營盡皆沸騰。
盡管平日里,老百姓們在田間地頭干活之余,開玩笑時都喜歡想象皇帝陛下吃的是啥,是不是每天都能吃粳米飯,一頓幾只雞,幾個蛋?御廚的菜肴,是不是龍肝鳳腦?
但真的有朝一日,真的吃上御廚做的飯食,都感覺自己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