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獨商人,政治地位被踩到泥巴里,經濟地位則根本體現不出來。
那么問題來了,還做商賈干嘛?于是秦人除非真活不下去了,否則,寧可被官府分配給人做雇農,也好過為賈啊!
商鞅洞悉人性,他成功了,自此利出一孔。
除了討得秦始皇帝歡心,得到政治豁免的烏氏裸、寡婦清外,秦國再無大賈,販夫販婦更卑微不已。
而在國家層面,商鞅做得最絕的事,是嚴格實行官府專營,糧、酒、鹽、鐵、銅,只要是能想到的方方面面,都由官府包辦。在關東各國,被封君、巨賈從中截取的利益,在秦國卻源源不斷流入官府的肚子里。
吃完農業租稅,繼續吃專營紅利,六國官府空有膏腴之地卻仍由蛀蟲泛濫,饑腸轆轆時,秦國體魄卻日益健壯,最終吊打了六國。
這是制度的勝利,是法家的勝利,也是重農主義的勝利!
不過話說回來,重農抑商,后世總是口誅筆伐,好像這就毀了中國文明,讓中國錯過了“資本主義”一樣,卻鮮少有人真正想過,為何要這樣。
重農是永遠沒錯的,抑商也絕非錯誤,而是在特殊年代里,不得不施行的措施。
如今,坐上這“執一以為天下牧”的位置后,黑夫看得更加明白了,對官府而言,有三個問題,是必須解決的。
1.官府運轉需要巨額的財政開支,光靠農業稅根本不夠,如果不執行國有專營制度,請問錢從哪里來?
2.一旦遇到戰爭、災荒等急需用錢,國庫卻空空如也,怎么辦?
3.如果中央不把重要財源掌控在手中,形成壓倒性的力量,一旦地方勢力膨脹起兵造反,怎么辦?
這是后世難住了中國兩千年的“桑弘羊陷阱”,也是眼下少府、治粟內史達成的共識,也是黑夫必須繼承的國策,牢牢把住國家的經濟命脈……
“但這種大政府包辦,真的能百利而無一害?真的能在這交通信息落后的時代嚴格執行么?”
大秦是富強了,一統了,但民眾生活沒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好。
先前在關中被掩蓋的問題,隨著秦吏空降到關東各地,也一一出現:
關東不適應秦地經濟政策,水土不服,官營很難推行,各地的大工商業主無利可圖后,鹽、鐵的開采效率漸漸低下,而官營工坊生產的東西價格昂貴,因為監管的缺失,質量也不見得多好,十年間,關東地區的鹽鐵產業凋敝墮落。
沒有競爭的市場,終將死氣沉沉,難有創新。
而原本作為調節谷價的各地糧倉強行收購的行為,反過來又造成了與民爭利。
更有甚者,專營制度豢養了權貴經濟,形成了以專營為名、攫取私利的特權集團。
還有一個麻煩是,設立一個專營的鹽鐵礦場,需要官吏吧?開采、運輸、販賣各個環節都由政府的供銷社包辦,也需要小吏吧?關中還好,關東地區,這中間上下其手在所難免,人為損耗和行政經費極大。
這是秦始皇帝一統后,少府遇到的諸多問題。
張蒼和蕭何方才批判了關東巨賈,眼下又批判起專營的弊端來,針針見血,不留情面!
而一道行政命令,關東的商賈真的抑制住了嗎?沒有!
雖有官府鹽鐵專營,但也有不少人甘冒違法重懲之風險,對抗國家專賣而大肆走私。
“雖有關梁之難,盜賊之危,商賈們也總是穿梭于嶺南塞北、吳越荊襄,戴星出入,靠著賄賂、偽造等途徑獲得的符節驗傳,日行百里不為苦,而洛陽蘇、白,河東等巨賈雖被打壓一時,卻仍保留了底蘊,在關東的官府,拼命收復失地!”
張蒼雖不喜商賈,但也不得不佩服這些人的鉆營之能。
“說得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