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梁到新鄭,不過百余里,數日可達。
騎行在道路上,當看到一望無際的圃田澤時,被項梁任命為“韓假王”的張良便知道,他的祖國到了……
張良很清楚,自己在試探項梁,項梁也在試探自己,若拒絕為王,恐怕就再回不去潁川了。
于是他假言自己并非王族,只能為假王,項梁遂許之,讓張良速速歸韓,組織韓人成軍,抵擋秦軍東進。
圃田澤湖水至清深,嘗不耗竭,佳肴魚筍,當年鄭國還為韓王之臣時,在此開鑿了許多溝渠,以灌溉韓地,溝渠兩岸五谷豐登。而在張良復國途中,當他察覺到王賁可能會對許地發動雷霆一擊時,主張向北轉移,來此避難。
可惜韓王成沒聽他的,死于秦軍之手,但復韓的種子卻在圃田澤被保留了下來,終于在半年前,借助楚軍之力,攻下整個潁川郡,韓國正式光復,還于舊都!
但復國,當真成功了么?
道路旁的蘆葦蕩里,閃爍著許多饑腸轆轆的眼睛,他們衣衫襤褸,手持草叉鐮刀,大概在此埋伏多時了,在察覺到張良等人多后,才知趣地退了回去,退入草澤深處,卻見他們身材瘦削,許是餓了很久……
“是群盜。”
引路的司馬無奈地說道,圃田澤是復韓成功的大本營,可現在,它卻飽受群盜之患。
“秦楚交戰于京、索之間,三川之難民,潁川衣食沒有著落的庶民,都往草澤里跑,此地好歹能捕些獵物魚蝦,再不濟還能掘草根充饑,遇上有行人路過,還能劫掠其財物。”
張良讓人去叫住那些盜賊,但他們卻頭也不回,跑得更快了……
“怕被你捉去從軍填溝壑呢!對彼輩來說,苛政猛于虎啊!”
一個頭戴側注冠的紅鼻子老叟一邊喝著酒,一邊如是說,此人名叫酈食其,是魏國大夫,亦是楚陳留公之兄,張良離開大梁時,他厚著臉皮在道旁說要去新鄭,請求捎他一程。
此人沒什么正當理由,但張良卻讓手下人不必管,騰出一輛空車裝這老酒鬼,酈食其雖然終日飲酒,但渾濁的眼睛卻在觀察沿途的種種情形,不時來找張良說話。
“天大大亂就是如此,魏地不少地方亦是群盜泛濫,豪杰并起,秦吏是驅逐殘殺完了,秦律令也廢除了,可那些殺人越貨者,就變得無人能禁。大的盜匪,如彭越,搖身一變成了侯王,小的盜匪,或投靠大盜做了縣公,要么繼續滯留在草澤,劫掠四方。”
托了復韓運動,也托了鄭昌傾韓財貨以事楚的政策,整個潁川北部的秩序,已經完全崩潰。
作為始作俑者,張良默然未言。
再往南走,他們抵達了苑陵縣。
酈食其咂嘴道:“這苑陵,就是古鄶國罷?”
早在六百年前,鄭桓公為周幽王司徒,他對腐朽的宗周十分憂慮,想著要自立門戶,離開這條注定要沉的船,便利用職務之便為鄭國在東土尋找新的落腳點。當時的太史伯就對他分析道:“方今天下,子男之國,虢、鄶為大,虢叔恃勢,鄶仲恃險。若克二邑,則前莘后河,右洛左濟,鄭國可以少固……”
東虢是滎陽一帶,鄶國則是苑陵的古稱,這一帶是鄭國的立國之基,雖然都城建在南方的新鄭,但苑陵一樣是座富庶的大城。
上其城,酈食其望見其屋室甚大,不由贊嘆:“壯哉縣,不亞于大都之邑,此地戶口幾何?”
有人告訴了他答案:“早年有一萬戶,近年來兵數起,民多亡匿,今僅有五千戶了……”
那消失的五千戶人家是逃了,還是亡逆于草澤了,還是被過路的楚軍擄走了,無人能知。
酈食其嘆息:“可惜,真是可惜,但不獨苑陵,就老朽所見,不論河東還是河內,這些昔日的三河富庶地,也都凋敝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