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分學科!”
“學科?”
恢說道:“沒錯,有鉆研律法的律學,有鉆研古往今來禮儀的禮學,有研究名實之辯的名實學,有探討天地奧秘的天文學、地理學,有整理古籍的文獻學,外更有樂學、歷學,甚至連工、農、貨殖、方言、轉譯、百戲之事,也列了學科,林林總總,共有十九科之多!”
于是朝廷所征募的博士,便不止是儒生,而包括了在秦始皇帝輿論收緊政策里,在亂世的塵埃中,潛藏民間,頑強生存下來的諸子百家。
“夏公說,對諸子百家,要去其糟粕,取其精華。工農律數乃是顯學,夏公稱之為重點學科,各有一座單獨宮室,面向天下招募弟子,學成后多為基層官吏,或是去郡上教導弟子。”
“至于其他學科,如今只有數十名博士長者整理各科學問,每年使百余名聰慧士人入學,一人可量力學習多科,而不必局限在一門一派的窠臼中,如此既能百花齊放,又不至于產生門派紛爭,相互攻訐。”
黑夫的目標不只是讓諸子百家融為一體,還要……
“將阿房建設為世界上第一所綜合性大學!”
而且是雙一流……
只是暫時不打算接收番邦屬國留學生入學。
如此一來,不論是形而上的古典哲學,還是注重實際的樸素自然科學,甚至是研究人類自身制度的社會科學,都將在這座知識的殿堂里發展,融合。
如果說國家政權和律令制度,是上層建筑的話,那這些璀璨的知識,便是基于其上,更加危聳的空中樓閣,它們建設難,傳承更不易,亦是戰火與亂世最容易燒毀的東西。
這一切,喜不一定能全部領會,但亦感受到了,黑夫那勃然的野心。
對構建一個文明未來的野心!
比起拍腦袋東一錘子西一榔頭的發明創造,打造科學基礎其實更加困難,費時良久,但卻是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正途。
在阿房看完這些文明的“空中樓閣”后,喜接下來,又在渭南的上林地區,瞧見了一個國家的下層建筑——普通百姓的衣食住行用……
……
喜記得,當年自己來咸陽為官時,渭南還是大片大片的苑囿,麋鹿成群,廣袤而肥饒的土地作為皇室園林,只供始皇帝及公族貴胄子弟狩獵馳騁,肆意游樂,平民敢擅入伐木漁獵者斷其足,哪怕災年,也不會開放。
可現在,園囿的圍欄卻已被推倒,大量驪山隸臣和北伐軍功臣住了進去,他們在里面建設里閭,大半上林苑被開墾成良田。
在過去,《為吏之道》教訓秦吏們:需知民能,善度民力。但事實是,秦始皇帝時代,卻從不顧及民生,天下十分之一勞力,一直在路上和邊疆奔波。
朝廷要求官吏、黔首務必遵循法令,但朝廷自己,卻經常喜歡帶頭破壞法律:一年的役期延長到三年,每年一次的口賦,最多時追加了十多次。
喜尤其印象深刻的是,自己入咸陽為官時,本是春耕農忙時節,可在田地里忙活的,卻都是老弱婦孺。一問之下,他們才說,家中子弟都去服役了。去的地方五花八門,或是塞北長城,或是張掖西域,或是海東之地,或是江南嶺南,但更多的,還是在驪山和阿房。
可如今,內戰已然停止,匈奴北遁,秦朝已再沒有強大的敵人,所以軍費也在過去幾個月里瘋狂削減,邊境戍卒數量,不到秦始皇帝時的五分之一,大量人口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土地上。
眼下已是攝政二年夏七月,粟即將收獲,麥子則剛剛種下,田間地頭多是秦人農夫,頭上纏著白色的汗巾在勞作,膀子在炎炎烈日暴曬下,格外黝黑。
但眾人卻干得很來勁,勞動積極性極高,有車馬過境,也不驚慌,甚至端了碗水來田埂上觀望,詢問喜他們是從何處回來的,面容從容不懼——這在亂世里是不可能的,說明關中秩序已安。
喜讓人停下了車馬,討一碗水喝,這位上林的農夫自來熟,開始吹噓起自己入伍參加定魏滅楚之戰的種種,為家里多掙了一些田畝。
“而且夏公說話算數,該賞多少是多少,哪怕現成的田不夠,也可在關中園囿里開新田,不會像先帝那樣,最終騙了吾等,將子弟打發到邊塞去。”
喜頷首,順便問了問他們的租子。
農夫伸出了一個手指頭:“五一!聽說來年還會再降,低到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