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縱心存仁道,亦是無比成熟的政治家。
他宅心仁厚,他寬以待人,他素懷扶危濟困之志。
然而他卻也眼光毒辣,卻也諳熟人心,更非任人宰割的慈柔圣母。
故而,他心中十分清楚:
若不如此做法以求破局,期待他人之仁以換得一線生機,要么困斃于曹操之下,要么身死于劉璋之手。
匡扶漢室大業,也必將中道毀歿,再無復興之機。
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也不是部下想要的結果,更不是大漢百姓想要的結果。
阿斗亦心知。
父親臨終之言:“汝父德薄,汝勿效之。”
所言便是此益州之事也。
他更明白。
父親非德薄,但凡有一線生機,他都不會做違背心中道義與理想之事。
否則,早在入蜀之時,劉璋便早死于席間,哪還有后來之事?
然而,便是父親這般所為。
亦會為后世所詬病。
阿斗雖無經天緯地的治國之才,但活了一世,亦洞察人心。
想想相父,那么好的一個人。
故去之時,舉國悲慟,百官為之哭泣,百姓自發罷市巷祭、掛白穿素,流涕盈野。
他這個皇帝扶著相父的靈柩,都要哭得背過氣去。
那個卻李邈站了出來,細數相父的不是。
那個人說的對嗎?
不對,半點都不對。
他好像在替我說話,為我鳴不平。
他以呂霍為例,暗指相父權傾朝野,使主畏其威,有不臣之心。
可別人不知道。
我知道啊!
我有時看上去是很畏懼相父,那是因為他總逼著我以圣君仁主的標準當皇帝。
可我卻總是做不到……
我愧對相父。
怕他知道,我沒有批閱奏章,而跑去逗了一晌的蛐蛐。
也怕他知道,我沒背申管六韜,而伏在案上睡了好幾個時辰。
看著他那疲憊蒼老,又飽含期許的眼神,我怎能不怕?
我怕極了。
我怕他失望啊!
相父權傾朝野,但我知道,他并不想這樣。
他無一刻不盼我成器。
相父門生故吏,遍于朝堂。
文臣武將,多為其提攜拔擢之士。
若欲篡祚奪我權位,只需片語之間,我即束手,無能為也。
可相父培養的那些人……
蔣琬、費祎、董允、郭攸之、向寵……
還有姜維。
每一個都在盡心盡力的輔佐我。
你說他是有不臣之心?
心腸何其毒也!
阿斗明白,那個李邈,就是揣著明白裝糊涂。
他不是不知道相父為人,他是想通過這件事,為自己博取護主之名。
以平步青云于朝堂之間。
這樣的人,還有很多。
他們會為了自己的私利,而顛倒黑白,搬弄是非。
天長日久,免不了有百姓為其所惑。
相父如此忠勤體國,日月可鑒尚且如是。
父親有奪益州之實,又怎能逃乎后世悠悠之口?
想到此,阿斗看著父親悵然的神色,又無比的心疼。
“父親……”
劉備整理了一下情緒,又憂郁的嘆了一口氣:“可惜張松啊,前世為我而身死,今生本該相報,未曾想卻成為敵人。”
阿斗搖搖頭:“父親,您前世對張松還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