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時候陸績只需輕嘆一聲,言一句:“你我雖各事其主、分屬兩營,然心中所求,皆是保全陸氏宗族。”
陸遜亦不會再加為難,十之八九,便會放他歸去。
但有些話,不說出來,胸中郁氣難平。
“吾今日入城,乃念同族之情,勸你迷途知返。你若執意不悟,他日王師破合淝,陸氏一族,又有幾人無罪?!”
陸遜亦緩緩起身,身后親衛悄然握刀,廳中氣氛瞬間繃緊。
“我亦念同族之情。”
他盯著陸績,語氣毫無轉圜:“叔公若肯聽我一言,今留于此地,歸降大魏,我必在仲達公面前保你,陸氏一族同享富貴,受蔭于王。汝若執意執迷不悟,助逆偽漢,事賊劉備,休怪我不念同族之情!”
言畢,鐵甲摩挲,數名甲士已聚陸績身后。
陸績余光側見,只斷難脫離,劍尖直指陸遜:“豎子不足與謀!我陸績寧為漢臣死,不為魏賊生!下次再見,便為敵也!”
說罷,欲轉身離去。
而此時陸遜心中亦自有籌謀,深知依附他人者,終難自主。
他暗忖:魏王也罷,司馬公也罷,今雖予我重權,然我終究是魏廷之外臣,掣肘難免。
說到底,他們對我,終究存了幾分疑慮。
我若能于此地表明心跡,必能消弭猜忌,穩固自身根基。
尋常人殺之無益,不足以證我心;若殺陸績,則必能令魏王知我歸魏之心絕無反顧,盡釋疑慮,授我實權。
于是,在陸績轉身之際,陸遜朝親兵甲士使了個眼色。
甲士立刻沖過去,齊將陸績按伏于地。
陸績驚呼:“陸伯言,你要做何?”
陸遜看著他,眼神冷得像冰:“叔公,非陸遜無情,為保陸氏宗族、證我歸魏之心,實不得不如此也!”
說罷,一揮手,甲士拔劍而落。
而后,將陸績之頭掛于城頭,以彰鐵心抵抗之情。
周瑜見之,心中愧痛無比。
他太想召回陸遜了,故而寧愿賭一把,讓陸績鋌而走險。
未曾想,輸得如此徹底。
“傳令,整軍列陣,隨時準備攻城!”
……
而此時,身在廣陵的孫權,正過著生平少有的閑逸時日。
南北交兵,流民多避亂至廣陵。孫權與步騭施安輯之策,撫綏百姓,昔年荒寂無人的廣陵,漸有煙火氣,竟聚成村落。
昔日吳王,儼然成了“村長”。
他頒利民之規,白日親率百姓耕于田畝,午后則為民眾陳說曹魏仁德、魏王英明,仿佛天下之間,無有比他更忠于曹丕者。
及至上燈時分,他歸返茅舍,洗凈一身塵泥,望著空蕩的門框,常會抬手向虛空輕舔,而后細品其味。
不自覺間,竟覺隱有甘味。
他微微蹙眉:既為禽膽,怎的不是苦味?
而這時,呂蒙攜報而至:“吳王,聽聞,周公瑾又去攻打合淝城了。”
“哦,守城的是何人?”
“陸遜,陸伯言。”
“他啊……”
孫權先哂笑一聲,旋即斂去笑意,眉宇間滿是愴然與悲苦,緩聲道:
“合淝一地,歷來數易其主,今觀之,實非可固守之城池,伯言難矣……”
說到此,望向合淝的方向,又長嘆一聲,悔憾道:
“若得關羽攻襄樊之際,我若信龐士元之言,親提兵往取合淝,恐也不致淪落于此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