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邊的野菊突然搖晃起來。穿封狂抬起頭,望向深不見底的霧海。霧里有聲音在響,像極了從前年前那個夜晚,他娘抱著他躲在柴房里,外面是官兵的喊殺聲。那時他很小,只記得娘的體溫,和她嘴里哼的童謠:“金錠兒,亮堂堂,莫要學那負心郎......。”
“負心郎......,”他重復著,突然松開了抓著金車的手。
風灌進他的破袖,獵獵作響。穿封狂的身影在崖邊晃了晃,像片被風卷起的枯葉。他最后看了眼金車,看了眼崖底的霧,然后閉上眼睛——這一回,他不用再護著什么,不用再還什么債了。
“撲通。”
他撒手向著崖底跳了下去。
崖底的霧突然翻涌起來,像有什么東西撞進了深潭。金車的帷幔還在飄,車轅上的鎏金云紋在暮色里閃了閃,又暗了下去。
風卷著碎布掠過金車,掃落一塊斐玉,那是從穿封狂懷里掉出來的,上面還沾著他的血。布角的小蓮花被風吹得搖晃,像朵開在血里的花,開得熱烈,開得絕望。
天光漫過崖頂時,霧散了。
穿封狂的斷劍仍插在青石板上,劍刃凝著夜露,泛著冷白的光。崖壁上的血痕被晨陽一照,紅得刺目,像誰把朱砂揉進了石縫里——那是他和玄甲衛的血,混著野藤汁、箭鏃銹,在石面上洇成斑駁的地圖。
天光漫過崖頂時,霧散得干干凈凈。東邊的天像被浸了蜜的絹帛,從魚肚白洇成淺粉,再漫成鎏金,倒像塊溫玉,慢慢焐熱崖邊每一寸石。
崖壁上的血痕醒得最早。昨夜凝結的紅痂被晨露泡得發軟,邊緣滲出淡褐的水痕,在青石板上暈成不規則的網。穿封狂跳崖處,崖石被撞出的淺坑里積著半洼水,淺坑旁邊有幾株小蓮花,小蓮花被露水浸得透亮,像滴懸而未落的淚。
七輛金車蒙著層薄霜。最前面的車轅上,鎏金云紋被陽光鍍出金邊,倒比昨日更顯斑駁。車簾被夜風吹得半卷,露出半卷泛黃的賬冊,封皮上“鎮北軍餉”的字沾著霜,墨跡暈成淡藍的花,像被誰用靛藍染過的舊布。車底下的青石板有道深褐的血痕,昨夜的血已凝結成痂,邊緣結著細碎的冰碴,陽光一照,折射出細小的虹。
野菊蔫在崖邊。花瓣上的霜珠順著脈絡滾進花心,把鵝黃的花瓣壓得低低的,像誰在花上擱了粒碎銀。李汐染的軟劍斷成兩截,半截插在土里,半截纏著段染血的綢子——那是她發間的緞帶,此刻被霜浸得發硬,和劍鞘上的并蒂蓮一起,成了兩截褪色的蝶。
南天竹的九環刀躺在金車后。刀身的缺口沾著霜,刀柄上的紅綢褪成了淡粉,沾著草屑和鳥羽——許是夜里有山雀來啄過,把綢子啄出幾個洞,倒像誰故意繡的花。刀旁的羊脂玉碎成兩半,“封“字那半角嵌在石縫里,棱角上掛著的霜珠正緩緩滑向崖底,滴在青石板上,發出極輕的“嗒“聲。
風從谷底卷上來,帶著松針的清香。崖底的霧散了些,能看見潭水泛著冷光,像塊被揉皺的青玉。有只灰雀撲棱棱落在金車頂,爪子碰響了車轅上的銅鈴,“叮“的一聲,驚得它撲翅飛走,翅尖掠落幾點霜,在晨陽里閃成碎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