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上眼的瞬間,畢楷腦海中許多事閃現而過。
他少年時的驕傲,仗劍除邪的意氣風發,登臨此界的好奇心態,初遇好友的志趣相投……
這一切都如流水般消逝,最后像冬日的河水,漸漸冰冷,隨即凍結。
他想起了自己斷掉的劍。
它被掩埋在草原的某個角落,或許墓上的土早已被踏平,或許其上已覆蓋了一層冰雪。
他想起了埋在窩棚不遠處的高耀。
他的尸體該是徹底冰冷了,與這極北之境的土地一樣堅硬。
這樣也好,至少這個冬天不會腐朽。
最后,畢楷想起了自己。
他的驕傲早就隨著苦痛的磨礪沉淀,由面上的那些桀驁的神彩,化作內心不屈的傲骨。
武功盡失時,掩埋手足兄弟時,他也將從前的那個自己一同埋葬了。
此前畢楷始終不能理解,當一個人在武功技藝上達到成熟,甚至接近巔峰,再向前一步應是怎樣的天地。
如今他已經能放下這一切,卻發現當他能看到更廣闊的天空時,卻已經失去了攀援的能力。
……
為恩公演示武學時,畢楷凝滯的氣血久違地活動開。
儘管渾身刺痛,他卻從這貫穿周身的熱氣中隱約找到了從前的自己。
但那終究是一場短暫的夢,披上凍硬的獸皮,蜷縮著躺在窩棚后,寒意便將他包圍。
這時候,畢楷總覺得自己就要死了。
他想,或許埋在地里的高耀便如他一樣冰冷。
可是他沒死,於是他只能在往事編織的密網中帶著疲憊渾噩地睡去。
失去意識前,畢楷未曾想過自己還能否見到明天的太陽。
他知道他可能看不到大仇得報的那天,但人生總是充滿憾事,雖說他做不成劍仙,不過作為一個劍客,畢楷覺得自己全然夠格。
……
曾設想過許多可能,畢楷唯獨沒料到的事便是一覺醒來傷勢全無。
失去知覺的手臂似是重新從他臂膀上生長了出來,那些終日糾纏他的苦痛也一掃而空。
呆坐在窩棚中的床鋪上,看著門口已經燃盡的篝火,有那么一瞬間畢楷甚至覺得他已經死去,現在變成了魂魄。
清晨入睡,這疲憊直到傍晚才消解。
昏暗的樹林中隱約能聽到大角鹿不耐煩的走動聲。
無人放牧,它們幾乎餓了一整天,直到下午才在首領的帶領下外出覓食,到天黑時又習慣性地回到樹林中休息。
聽著鹿群的聲音,畢楷行尸走肉般站起。
他走出了窩棚,迎面而來的冷風吹得他一個激靈,仿佛一把將他拽回了人世。
畢楷這才想起來少了個人,他喊了兩聲——
“恩公!
恩公”
那聲音中氣十足,絲毫不見受傷的跡象,整片樹林都因此震動,甚至還驚起了幾只休憩的飛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