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車室的電子鐘顯示上午九點,距離下一班列車發車還有十個小時。九月靠在石凳上,看著廣場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突然覺得,這三千公里的旅程,就像一本厚厚的書,每一頁都寫滿了不同的故事。而她,既是這些故事的見證者,也是自己故事的書寫人。
(四)
長安火車站旁的面館蒸騰著白霧,九月推門而入時,正撞見老板揚起手臂,將滾油潑向碗中堆得小山似的面條。刺啦一聲爆響,辣子的香氣裹挾著麥香撲面而來,瞬間驅散了她身上三十六個小時的疲憊。灶臺邊摞著成排的粗瓷碗,碗沿沾著紅油,像給每只碗都描了道烈焰般的邊。
\"姑娘,大碗還是小碗?\"老板的吆喝震得門框上的銅鈴叮當作響。九月選了靠窗的木桌坐下,桌面被歲月磨得發亮,還留著深淺不一的燙痕。她解開領口的紐扣,露出被汗水浸得發白的襯衫,才發現脖頸處不知何時蹭上了行李箱的麻繩碎屑。
油潑面端來時,面條根根泛著琥珀色的光,蒜末與蔥花在紅油里若隱若現。九月抄起筷子狠狠一拌,滾燙的面條裹著辣子滑入喉嚨,辣意從舌尖一路燒到胃里,鼻尖瞬間沁出細密的汗珠。她忽然想起小時候,外婆總說吃辣能驅寒,此刻這碗火辣辣的面,倒像是長安給游子的第一個擁抱。
對面桌的中學生始終低著頭,藍白相間的校服袖口磨得起球。少年膝頭攤開一本《讀者》,書頁間夾著的淡粉色火車票格外醒目——終點站北京,發車時間是今晚十點。九月瞥見他書簽上用鋼筆寫的\"清華加油\",字跡工整得像印刷體。少年時不時抬頭望向窗外的鐘樓,眼神里既期待又忐忑,這讓她想起去年此時的自己,攥著錄取通知書在月臺徘徊,對未知的遠方既向往又惶恐。
窗外的日頭漸漸西斜,九月吃完最后一根面條,用紙巾擦了擦額頭的汗。她走到面館柜臺寄存行李,瞥見老板正在給保溫桶里的面湯續煤球,火苗舔舐著漆黑的桶壁,映得他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忽明忽暗。\"丫頭要去逛逛?噴泉廣場涼快,往南走三個路口就到。\"老板說話時,圍裙上的面粉簌簌落在地上,混著蒸騰的熱氣,倒像是落了場細小的雪。
九月背著帆布包走進熱浪里,蟬鳴聲鋪天蓋地涌來。街道兩旁的梧桐樹投下斑駁樹影,偶爾有賣酸梅湯的小販搖著銅鈴經過,冰塊撞擊玻璃杯的聲響清脆悅耳。
噴泉廣場的音樂聲遠遠傳來時,九月感覺自己的襯衫又被汗水浸透了。廣場中央的噴泉正隨著《梁祝》的旋律起舞,水花在夕陽下折射出七彩光暈。她找了個石凳坐下,看著幾個孩童在噴泉邊追逐嬉戲,水珠濺在他們臉上,驚起陣陣銀鈴般的笑聲。一位拄著拐杖的老人坐在輪椅上,老伴正用手帕給他擦汗,兩人時不時指著噴泉說些什么,眼角的皺紋里盛滿笑意。
\"姑娘,要幫忙拍照嗎?\"九月回頭,見是一位中年男子。她欣然點頭,站在噴泉前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隨著快門聲響起,水花在身后炸開,定格成晶瑩的幕布,而她的影子,終于與這座陌生又親切的城市有了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