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前廣場的石階被曬得滾燙,九月在陰涼處坐下,將行李箱橫放在身前。石階縫隙里,一隊螞蟻正排著整齊的隊伍搬運面包屑,它們小小的身軀在陽光下投下細碎的影子。九月的目光追隨著螞蟻的軌跡,看它們繞過石子,翻過凸起的水泥塊,忽然想起小時候蹲在院子里看螞蟻搬家的時光。那時的她總覺得,這些小生靈有著不可思議的力量。此刻,在三千公里的旅途中途,這一幕熟悉的場景讓她的心突然柔軟下來,仿佛家鄉的風穿過熱浪,輕輕拂過她的耳畔。
(三)
九月剛把行李箱塞進頭頂的行李架,就聽見\"咚\"的一聲悶響。她心里\"咯噔\"一下,轉頭看見鄰座大叔正緊張地護住腿邊的編織袋。
\"姑娘小心!\"大叔帶著濃重的方言口音,布滿老繭的手還緊緊按在編織袋上,\"這里面裝著給閨女帶的雞蛋,可別碰爛了。\"
九月連忙道歉,順勢在硬邦邦的座椅上坐下。車廂里悶熱異常,汗味、泡面香和各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味混在一起,凝成一團黏膩的熱浪。大叔主動打開了話匣子,原來他在林場砍了半年樹,這次是專程趕回家看看準備上初中的女兒。\"山里的冬天冷得很,去年閨女的棉襖袖口都磨破了。\"說著,他從懷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照片,照片上扎著馬尾辮的女孩穿著褪色的棉襖,對著鏡頭笑得燦爛,兩顆虎牙格外醒目。
夕陽西下時,列車緩緩駛入秦嶺山脈。九月趴在車窗上,看金色的余暉將連綿的峰巒染成琥珀色,蜿蜒的鐵軌在山間盤旋,像一條發光的銀蛇。對面座位的老太太突然開口:\"丫頭,這山看著眼熟吧?\"
不等九月回答,老太太就絮絮叨叨說起自己的故事。兒子在長安買了房,非要接她去享福,可她總惦記著老家的窯洞。\"現在的火車倒是快,嗖一下就跑幾百里,哪像我們年輕時,坐著驢車走親戚,一路上還能嘮嘮嗑。\"說著,她布滿皺紋的手輕輕摩挲著褪色的藍布包袱,里面露出半截紅繩——那是給小孫子編的平安結。
夜色漸濃,車廂里的喧鬧聲漸漸平息,只剩下鐵軌撞擊的\"哐當\"聲,規律地響著,像是一首永不停歇的搖籃曲。九月裹緊外套,看著窗外零星的燈火掠過。斜對面的農民工蜷縮在座位底下,用編織袋鋪成一張簡易床鋪,已經發出輕微的鼾聲。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在他粗糙的臉上投下斑駁光影,照得他嘴角的傷疤泛著微光。
這一幕讓九月想起去年剛入學時的情景。那時的她青澀又好奇,在火車上主動和陌生人攀談,聽了許多新奇的故事。有人給她展示自己雕刻的核桃,有人教她辨認窗外的農作物,還有位老教師和她聊了一路的詩詞歌賦。現在想來,那些萍水相逢的溫暖,都成了她記憶里最珍貴的片段。
當長安火車站的霓虹燈刺破晨霧時,九月已經在硬座上輾轉了36個小時。雙腿腫脹得像灌了鉛,每走一步都鉆心地疼。她拖著沉重的步伐跟著人流涌出站臺,在站前廣場的石凳上坐下。煎餅攤飄來的香氣勾得人發餓,她摸出大姨給的糯米團子,就著礦泉水慢慢吞咽。冷掉的團子有些發硬,但咬下去時,桂花的甜香依然在舌尖散開,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花鎮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