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竿水小鎮,不大,百姓也不多,真要說有什么大富大貴的人家,不是沒有,但是少。
小鎮大戶,以黃謝兩家為首,這兩家,雖不說是什么百年大族,但扎根竿水鎮已經有了四五十年,在小鎮上,聲名都不小,這次小鎮鬧魚妖,更是聽說隔壁的紫氣鎮外來了吃人妖魔,家中有人在郡城那邊做官的謝家早早便舉家暫時搬到了郡城那邊。
離著謝家兩條街外的黃家,雖說郡城那邊也有些關系,但老太爺卻是在這座小鎮呆了大半輩子,說要離開,卻是怎么都不愿意,家里的兒孫苦勸無果,也只好就依著老太爺的意思,不過老太爺也不忍心讓旁人也陪著自己去遭受不知道何時就會降臨的災禍,也就任由仆從離去,只留下一個陪伴多年的老仆人。
老太爺照例吃過簡單飯食之后,要舒服躺著抽一袋煙絲,不過這幾日都是小雨連綿的日子,老太爺也就退而求其次,在屋檐下找了把椅子躺下,老仆人伺候在一旁,煮著一壺在小鎮這邊特產的青茶。
吐著煙圈,聞著茶香的老太爺舒坦開口,“老李,你說就這神仙日子,就算是明兒就死了,也是不是不虧?”
老仆微笑開口,“老太爺,這抽旱煙,喝青茶,在哪兒干不了?非要留在這里等死,這算怎么回事啊?”
老太爺聽著這話,也不生氣,只是笑著說道:“只說喝茶,用什么水煮,在何處煮,都是不一樣的。”
老仆點點頭,“倒是這個道理,在一個地方待久了,明明其實知道什么都看遍了,也看膩了,但還是舍不得走,也不知道是個什么念想,可這莫名其妙的念想,有時候就是給自己尋的死路啊。”
老太爺一怔,有些愣住了,“你這老小子在說什么?”
跟這個老仆,已經相處了數十年,說是主仆,其實會更像老友,既然是老友,那就肯定是性子也都互相了解了,但今天的老仆人,讓老太爺很是陌生。
老仆嘆了口氣,停下手里的動作,說道:“你啊,一輩子這么多兒孫,都挺孝順的,可你偏偏對誰都板著一張臉,誰都不喜歡,而我這輩子,收了那么多徒弟,大部分都是窮兇極惡之輩,自然也就對我這個師父沒什么感情,好不容易這有一個徒弟,雖說也是實打實的惡人,但還真把我當成師父看,我還指著他替我送終,誰曾想,還是沒躲過命數啊。”
老太爺跟這老仆朝夕相處不知道多少年,不知道兩人說過多少不曾對外人說過的話,但這會兒這老仆開口,說得這些話,他真是一句都沒聽懂。
什么徒弟,什么窮兇極惡之輩?
不過最后的送終他倒是聽明白了,擺了擺手,笑道:“你都在我黃家做了幾十年仆人了,身后事黃家自然會替你料理的,擔心個什么勁兒?”
老仆深深看了眼前的老太爺一眼,一直佝僂的身軀,這會兒漸漸挺直,看著眼前這個自己服侍了數十年的老太爺,老仆自顧自走到一側的椅子上坐下,然后解開頭頂發髻,任由自己的一頭黑發散落。
平日里低眉順眼的老仆人,這會兒明明只是做了這么一個簡單動作,卻是看著渾然一變,已然不同。
黃老太爺既然活得長久,這眼界和認知,便自然不同,這會兒眼前這老仆人的異常,他哪里能看不明白,老太爺大喊一聲,“無論你是誰,趕緊給我從李和身上下來!”
老仆人笑道:“你這老家伙,笨了一輩子,倒也過了一輩子好日子,這其中道理,誰來才講得明白?”
隨著老仆開口,這座小院的大門已經轟然破碎,小雨里,一個帶刀的白衣少女已經踏入這座小院。
她站在門口,看著屋檐下,一雙眸子落在那老仆身上。
老仆看著眼前人,自顧自笑道:“我還以為你殺了我那不成器的徒兒,就要遠走離去,怎么,真有些神通不成?還知道我藏在這座偏僻小鎮。”
白衣少女沒說話,只是伸出手,掌心向下,丟出幾顆雪白棋子。
棋子跌落,落到庭院石磚上,發出幾道清脆的聲音。
老仆感慨道:“也就是我這徒兒了,還記得我這輩子最好用人骨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