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境明澈之間,顧余生進一步理解當年他在敬亭山時,后山的五先生只有區區八境,彼時,就連山上那位侍童亦能輕易至九境。
顧余生明白了天道之廣,地道之深,人道之輪,于道的理解,早已超越了修行本身,而修行之中設置的境界桎梏,其實又何嘗不是人心設限呢。
滄海之岸,一場天雨從天而降,每一滴雨都蘊藏著滋潤大地的本源之力,滴落在顧余生的身上,他雖然能夠汲取大部分的天地本源,可相比真正的天地本源,又算不得什么,而這一場雨一直向著更廣闊的世界蔓延,茫茫的沙漠,亦迎來一場久違的甘露。
天地大墓秘境,黃沙戈壁綠洲交匯之處,三千年的白楊古樹矗立在天地之間,光禿禿的枝干與光影交匯,落在地上的樹影透著歲月的蒼涼,腰著儒扇徒步行走的汀州少年背靠在一棵古樹下,嘴唇干裂發白,額頭汗水沁落,整個人已在虛脫邊緣。
蘇守拙。
當年的游俠兒,曾仗劍策馬馳騁江湖,曾上敬亭山潛修儒道,曾與生平之好友一起赴仙葫州斬妖除魔,直至尊陸觀為救他而選擇燃盡蠟炬,那年在重樓山,他選擇繼承師志,為摯友之清白而自毀文宮,斬斷與敬亭山的一切聯系,從修行天才變成了廢物,回到汀州,默默為師守陵,三年,他在汀州書院為孩童啟蒙識字,洗去鉛華。
這一次入天地大墓,蘇守拙只想重拾自我,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來。
可惜大道難尋,他如今以凡軀入秘境,兜兜轉轉間,已被困在沙漠戈壁,綠洲之水就在不遠處,但他已經沒有力氣爬過去酌飲,他背靠著蒼古之樹,仰頭看著天空飄來云彩,恍惚間,天空落下絲絲玉露澆打在他干涸的嘴唇上,他張開嘴如一條快要渴死的魚翕頜著,他用盡最后的力氣捧起雙手,讓雨水在掌心凝結。
一滴,兩滴,三滴。
蘇守拙捧起珍貴的水送進嘴里。
這是他人生第一次嘗到水的滋味,在生命彌留之間,在理想與現實樊籠交織之際,他把天賜的雨露喝進肚子,他好像有了一絲力氣,仰起頭,讓更多的雨滴落在臉上,他貪婪地吸吮著雨露,就像一個為生命之純粹而活下去的稚童。
每一滴雨入喉,都會讓蘇守拙更接近生命的真諦,他本就是智慧超凡之人,憑借這救命的雨露,他在生與死之間,領悟出了屬于他自己的道。
“生命會消失……生命會燃盡……生命會重生……”
蘇守拙喃喃自語,他逐漸盤坐在古樹下,雙手合于丹田之中,天地大道的本源從他掌間緩緩托起,他前方不遠處的綠洲,清澈的水汩汩從地面涌出,一只不知道從哪里來的松鼠,蹦蹦跳跳來到綠洲邊,它貪婪地喝著水,又蹦蹦跳跳來到蘇守拙的面前,它跳在蘇守拙的肩膀上,兩只小手比劃著什么。
蘇守拙側臉看向肩膀上的小松鼠,他即便不與小松鼠簽訂契約,亦好像能懂它在說什么。
“你能帶我找到我的朋友?”蘇守拙抬起手,小松鼠跳在他的掌心,他緩緩起身,在他不遠處,一條沙漠之河已蜿蜒著流淌向遠方,“能帶我去見他嗎?”
小松鼠跳在蘇守拙的腦袋上,尾巴甩來甩去。
而這短短的時間里,清水滿溢的綠洲,已然有成百上千的小動物聚集……它們和平地飲甘露,發出歡快的聲音,蘇守拙雙手抱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顧兄,我好像悟道了……不知道你,是否找到屬于自己的大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