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宮后山,鮮血染袍的少年淡然遁空落在寂靜的山林,走至一條小溪邊,他背靠在一塊水沖刷的石頭上,任由鮮血從石頭上沁落,他微微闔目,默默承受肩頭傳來的劍創之痛,片刻后,他解下血衫,并未第一時間處理肩頭的傷口,而是凝望著被斬破的衣衫,怔然發呆良久。
這件衣衫,是莫姑娘最后一次在敬亭山用的七秀坊布料為他親手縫制而成,素日里他根本舍不得穿,只是身在異鄉,想要借衣思人,如今衣衫上卻出現了一條裂口,他低下頭,以潺潺溪水洗盡衣衫上的血色,將衣衫掛在樹上,讓朝陽和煦的光一點點晾曬。
看著隨風飄搖的衣衫,少年的臉龐上露出一抹開心的笑容,金色的光照在肩頭的傷口上,灼痛之感讓他從思念的夢境里醒來,他從腰間取下一個儲物袋,從里面倒出幾十個瓶瓶罐罐,這些瓶子有的是竹筒做的,有的是用木頭做的,它們的形狀千奇百怪,看上去有些簡陋,可每個瓶子罐子都十分可愛,上面還貼了小小的標簽,上面有寶瓶寫下歪歪斜斜的字。
金創藥,止痛丸,安神丸,入夢丹……
顧余生將每個瓶子罐子拾掇在掌心,凝望片刻后把他們重新放進儲物袋里面,他未敷藥,可已感覺不到肩頭的疼痛,他從這些可愛形狀的瓶子和罐子上,仿佛看見了朝夕陪伴的小寶瓶。
也不知道她在大世是否安全,會不會迷路?
顧余生心亂如麻,寶瓶靜心調制的藥粉,被他灑在肩頭,被溪水沖流,藥粉隨粼粼水波飄遠,他的目光隨著波光上的藥粉流轉,忽然間,他在溪水的折轉處,看見一株正悄然盛開的桃樹,桃花朵朵,枝枝蔓蔓。
顧余生目睹粉色的桃花,俊顏漸舒,肩頭的傷口在藥粉的滋養下迅速愈合。
他這一生,只念著一個人,還有一樹桃花。
靜下心來,顧余生已嗅到桃花的香氣,他換了一身青衫,橫背著劍匣坐在石頭上,用粗糙的手法將舊衫一點點縫合。
水波斑斕的溪水岸,穿一身儒雅衣衫的太史鳶靜站良久,她凝望少年笨拙地穿針繞線,將那一件衣衫縫縫補補,她多次抬起手,嘴巴微張又沉默,她的內心空蕩蕩的,因為少年從未說過他的紅顏故事,可他懷攬衣衫時,劍眉星眸里便只剩下濃濃的相思。
曾幾何時,她追隨少年策馬趕路,背后的劍匣總是斜在肩頭板板正正,從未如現在這般,將劍匣橫于身后。
良久,太史鳶將目光從少年的身上挪開,他身旁的溪水,流淌著少年的熱血,她好幾次想要沖上去幫少年敷藥,又覺得太過于冒失。
太史鳶選擇駐足等待,她回望那一棵桃樹,那尚未完全盛開的桃花,完全比不上雪白的梨花,也不如一林的桃樹在春天里綻放那樣美麗。
也許,那一樹桃花,只是為他而盛開的。
太史鳶心中一陣黯然。
“太史姑娘,你的要劍。”
少年平靜的聲音讓太史鳶身體微微一抖,她猛然清醒,抬頭間卻見少年不知何時已站在她面前,光照在少年的臉龐上,微風吹拂著他的鬢發飄蕩,那刀削斧鑿的輪廓是如此的清晰,少年的身影完整地映在腦海里。
“啊?”
太史鳶有些手足無措,她以眼為尺,丈量兩個人的距離。
六尺。
常言道,朋友之交三尺,君子之交六尺。
他明明保持有足夠的距離,還是讓她心一陣砰砰跳,她微微低頭,才看見少年雙手橫劍,禮數周到,不以劍尖對人,也不以劍尖對己。
“謝……謝謝!”
遺失的家傳之劍就在眼前,她以為會遇劍而狂喜,可她此時的內心一片慌亂,忙不迭雙手奉劍,朝顧余生盈盈一福。
顧余生旋轉背后的劍匣,將里面的劍取出來,說道:“我知道劍對一個人的意義,所以當時討要了三把,這兩把劍就由太史姑娘代我還回去,劍宮到時候知道我把這一把劍贈給你了,想來也不至于厚著臉皮把你家傳之劍要回去,事情放在明處,對你來說反倒好一些。”
太史鳶聽見顧余生的話,感動得眼眶濕潤,這些年來,她以琴女的身份飄零江湖,從來都是討好逢迎別人,從未有人替她考慮過,眼前的少年與她年歲相仿,卻又如此洞察人心,她原本還想著顧余生歸來,該付出什么樣的籌碼贖回劍,又該在今后守劍,想不到少年連她所憂都想到了。
太史鳶抿唇不言,只是默默點頭接下另外兩把劍,恍神間,又見少年隨手一點,另外的七把劍也從匣中飛出,錚錚然朝劍宮劍墻而去,七劍于空,哀哀顫鳴,它們受少年的劍意感召而來,本已是服從認主,就算少年將這些劍據為己有,劍宮也絕對不會說什么的,畢竟劍從強者,那些神劍在劍宮多年而未自動認新主,只能說劍宮修士沒有這樣的機緣擁有罷了。
可現在,少年竟然將這些神劍一一歸還。
“顧公子,為……為什么?”
太史鳶抬起頭,茫然不解,她的內心,當然是把顧余生當作朋友的,這些劍為他所用,她由衷為顧余生感到高興,可偏偏這一切又眨眼成空,人之善良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