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余生打量著被守衛士兵攔下的張之洞,平靜的外表下內心竟然泛起一絲絲波瀾,他當然不是在意這道門是否進得去,而是他深深地明白,人在低谷微弱時,再怎么謹小慎微,都無法左右大勢,人的命運如同盛開的蒲公英,風稍微大一些,就會被落到不同的地方,結局也不同。
正因為他在下雨時撐過別人給的傘,才知道一把傘對于一個人的意義。
這一路,顧余生雖然與這五名年輕人交談不多,可他們懷揣著的夢想,是如此的渺小而偉大,只是戍守士兵對他們的態度,都有可能中斷他們的夢想。
初見時不著調的張之洞,有著遠超同齡人的生存智慧,面對盤問的士卒,他嬉笑踐己,并回頭指了指顧余生等人,不經意的抬手接受檢查,卻將一袋碎銀子悄然遞進了對方的袖口內。
“走走走!”
士卒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卻好似天恩特赦,他朝顧余生,張懷素等人招手。
張懷素,崔玉,盧照,范思慎左右夾行,讓顧余生混在第三個位置,足見他們之間的默契以及生存智慧。
高高的城墻拱門給人極大的壓迫感,但顧余生這等修為,就算是當中斂息隱匿或是強闖過去,也不會被任何人發現,更何況他感悟到真我境后,即便身在人群,也會讓戍守的士卒‘忽略’他的存在。
他抬頭,只見城頭上寫著古老的篆字:凡城。
此情此景,這坐城的名字,倒也應景。
數丈深的拱門,誰也沒有說話,可顧余生能夠聽見他們劇烈跳動的心臟以及暗憋的氣息。
城內的燈火映照在張之洞他們五人的面龐上,當他們憋足的氣勁緩緩吐納,捏緊拳頭正要釋放情緒時,兩名士卒架擋長戟無聲攔住他們的去路。
張之洞神色一緊,隨后滿臉賠笑,左右手在袖袋內摸了摸,兩個錢袋子捏在手心,分量比剛才沉一些,當他準備再一次表演時,兩名士卒卻向后退去。
“把紅桂留下,你們就可以進城了。”
突兀的聲音從城門墻頭轉角傳來,伴隨著沙沙的腳步聲,一名穿著修行服的男子緩步走來,他伸出手,一下鉗住了張之洞的背簍,張之洞下意識的想要抗拒,臉上露出一抹不正常的氣滯,左手往背簍里一探,那一株紅桂被男子置于掌中。
男子臉上露出一抹貪婪的喜色,隨后又很是惱怒:“……好東西都保管不住……非得折一截……哼,別說我占你們年輕人的便宜,拿著!”
啪嗒。
一個錢袋子丟進背簍,正是張之洞剛才用來疏通關節的錢袋子,很顯然,這短短的時間內,這位‘筑基期’修士,‘正義’了兩次。
張之洞看著背簍里的錢袋子,還有失去的紅桂,他的靈魂好像被抽空了一樣,怔然在原地。
“怎么?嫌少?”
“不會……不會……”張之洞賠笑,手握住錢袋子,不露痕跡地用袖口遮住野蕨一角,“當是我們對前輩的孝敬。”
“哈哈哈,你小子會說話,以后有好東西,記得到城頭來找我,會給你們開個好價錢的。”
男子拍了拍張之洞的肩膀,滿意地拿著紅桂招搖離去。
繁花而空落的街道,夏風吹來,卻有秋的涼意,張之洞聳了聳肩,故作輕松:“余生兄,咋樣,你的東西,保住了。”
“嗯。”
顧余生點頭,他比任何人都懂張之洞現在的內心,比起隨手殺掉一個人,他覺得眼前的五個人值得結交,他們的尊嚴,更需要好好地維護,此時任何多余的話語,都是對他們的不尊重。
身旁,張懷素嘴唇顫抖,被范思慎從側面拽住他的胳膊,盧照拳頭緊緊的捏著,崔玉低下頭,一個大好的少年,努力地憋屈著自己,不讓眼淚流下來。
剛才這一段路,是他們走過人生最漫長的路。
他們即便已經做好了所有的萬全準備,也還是被剝走了最值錢的東西,他們委屈,難過,百般滋味在心頭,可自始至終,都沒有想著竊占顧余生的那一份。
古城的青石道很直,直到可以直通人心,古城鱗次櫛比的建筑,顯得五名懷揣著夢想的少年衣衫單薄,他們不敢抬起胸膛往前走,只敢小心翼翼地打量周圍。
走到無人的角落,張之洞突然停下來,回頭對顧余生說道:“抱歉,余生兄,我騙了你,這城我也沒來過幾次,所以這紅桂……我找不到買主,也不敢幫你賣,萬一……你……收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