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余生神念一動,原地留下兩片葉子,地面上的男子和他消失得無影無蹤。
再出現時,顧余生已靠在白天的那一棵大樹旁,與救下來的男子背側對著,此人正是白天對田家嬌女發動偷襲的男子。
昏暗的光透過斑駁的樹影照在其身上,鮮血沿著頭顱面頰流淌至雙腳,身上的血肉大片大片被灼傷,胸口被雷術擊穿碗口大的傷疤,隱約可見白骨和跳動的心臟。
唿唿的呼吸聲像在拉動破舊的風箱。
其生命力之頑強和意志之不屈,讓顧余生心生敬意,但屬于他的生命火焰,終究會熄滅。
一個本該消逝的生命,卻不知道有什么意志讓他支撐著不倒。
藥石已然無救。
顧余生取出一個酒壇子遞過去。
這種時候,任何話語都顯得蒼白無力。
也許北涼的燒刀子,才是最好的靈藥。
男子咕咕咕往嘴里灌著烈酒,酒水從腹部化作鮮血汩汩流出來,他的生命之火好像被添了一把柴,燃燒得更旺盛了。
“為什么是我?”
顧余生側頭,他不相信自已路過時,那一只手巧合地伸出來。
“是劍的指引。”男子抬起血糊糊的手指了指顧余生用布蒙起來的劍匣,提到劍,他原本已經快要燃盡的氣血重新變得沛然無比,“匣子里,有先祖之劍的氣息……”
顧余生眉頭一皺,他的劍匣里,除了新鑄的青萍劍之外,還有一把就是在神龜洞天里姜風讓他帶出來的【太阿劍】了。
“你是?”
“姜家尋劍人,”男子放下酒壇,鮮血沿著手臂流淌進酒壇,他努力地靠在樹上支撐著身體不倒,一雙眼睛將顧余生上下打量,片刻后,他的血糊的臉上露出一抹釋懷,另外一只手把破爛的衣衫扯開一些,露出姜家古老的族紋展示給顧余生看,“老天倒也待我不薄,劍被你尋回,也是天意,你是背劍人嗎?”
顧余生從男子身上感受到極其隱晦的姜家血脈氣息,點點頭,反手握住劍匣,背靠著樹坐下來,緩緩把劍匣打開,從中取出那一把古老的太阿劍,默默遞到男子面前。
男子帶血的手顫顫巍巍,在快要觸及到太阿劍的時候懸停住,他的雙眸綻放出生命燃燒的亮光,喃喃道:“我看一眼就好了,看一眼就好了。”
塵封的太阿劍微微顫鳴著,以古老的劍音回應男子,又仿佛給他注入了一點點生命的花火。
男子得到劍的回應,無法釋懷的執念仿佛得到了寬慰,他背靠著樹一點點坐下來,目光眺望著天空,娓娓訴說道:“先祖曾以這一把劍守護過蒼生,在時間的長河里流下諸多傳奇故事,只可惜滄海桑田,我輩子孫,連守護一把劍都做不到,以至于流亡他鄉,避災躲難,我一直以為,先祖代代傳承下來的,是高貴的血脈……直至血脈被剝離,方才認清自已……但一切都太晚了。”
男子把手伸進胸膛,取出一本染血的冊子遞給顧余生,劇烈地咳嗽起來,“我有一個女兒,在姜家驚變的那一夜,將其交給了眠月一脈的大族支,我是她的父親,我叫姜時,她叫姜九九……祖上的劍……若是她成器……則……若是不成器……”
顧余生的臉上露出一抹怪異,但男子的生命如同盛開的曇花,已然到盛極之時,即將枯萎,他點頭道:“我記著了。”
“好,好……”男子的臉上露出釋懷,他用帶血的手死死抓住顧余生的手腕,“把我的遺骸交給田家,換取……”
姜時手松開,帶血的手指觸摸到那一把劍,劍微微鳴顫,哀哀不止。
“我不會那么做。”
顧余生掰彎一截樹枝,樹枝在他掌心泛起木靈之氣,將其遺骸裹進這棵蒼古之樹里。
“如果有機會,我會告訴她,你埋葬在這里。”
顧余生朝古樹抱拳,將劍重新藏在匣里,消失在黑暗的夜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