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
魏昶君剛剛離開,尚未到河間府。
觸目所見,赫然是小股流賊兵馬竄動,劫掠百姓。
本就貧瘠的百姓,接連遭遇大旱,寒災,如今又遭劫掠。
所過鄉戶之中,十室九空。
即便如此,官吏仍不忘記吸血欺壓,強征糧食。
只留下蒼老農戶和無力逃離孩童,絕望蜷縮在四面漏風的泥墻。
但現在朝堂官吏還在飲宴賦詩,勾心斗角,爭權奪利。
皇權,各黨派,在邊軍攫取利益,在大災中壓榨百姓。
生意往來,土地兼并,侵吞金銀。
誰會在意?
魏昶君轉頭,大雪飄揚中,小股流賊遠遠張望,他分明看到其手中提著窮苦孤老最后的救命稻草。
一小袋一小袋的糧食掛滿馬匹。
那不是糧食,那是人頭。
末路王朝在風雨中從根基開始腐朽,這一刻,大明似乎搖搖欲墜。
魏昶君沉默,愈發壓抑。
如今已經是崇禎七年了。
崇禎七年,農歷五月。
韃子即將二次入關。
史稱丙子虜亂。
陰山融雪,草場復蘇,沉寂了一整個冬日的韃子徹底恢復元氣,鐵騎自科爾沁草原東進,韃子因為目睹首次入關后大明依舊留有余力,以伐大樹為戰術思想核心,定下春掠秋退的蠶食戰略。
一點點小規模吞食宣大防線。
崇禎三年,大凌河失敗后,韃子為報復祖大壽詐降,趁著朝廷秋糧欠收,大災并饑荒彌漫時,率軍突破九邊重鎮。
軍民一時節節敗退,魏昶君眼前恍惚出現彌漫絕望悲哀畫面。
邊市商賈遠遠看著。
自遼東產出松木,撬開城門。
皮甲縫隙塞滿散落金銀。
一隊隊韃子騎在馬上,獰笑著沖入城池內高門大院,甚至尋常百姓家中。
男子被斬殺,女子被劫掠,像牛羊牲畜一般,牽在馬后。
火光在這一刻耀眼,帶來的不是希望與溫暖,而是徹骨寒意,是焚燒大明尊嚴最后的恐懼,直到雄踞此地的軍鎮化作一片荒蕪。
數百個春夏秋冬未被異族突破的雄關,在馬蹄聲中顫抖。
這是恥辱,也是絕望。
雪花飄揚愈大,魏昶君在馬車上沉默,閉眼。
他知道歷史,更知道后來的一切。
韃子點名要的不僅僅是金銀,更不是逞一時之快,暫時獲得大明資源。
為了掌控九邊重鎮軍屯糧倉,他點名要了萬歷會計錄。
為了熬制軍用石脂松膠火毯,他劫掠了靈丘煮灰匠十二人。
為了前往通州糧倉運糧,大明官府的驢馬六百匹被套上鐵滑車。
那一日,大明皇室宗親,代王妻妾女樂二十三人,像牲畜一般,被韃子當作喀喇沁蒙古盟禮物......而這,還只是魏昶君所知道,這個時代糜爛的冰山一角。
在大明朝堂官吏還在拼命將利益爭到自己家族時候,邊鎮的百姓早已活得不像人。
他們面對的是鐵騎來去如風,常年在馬背上廝殺的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