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化縣。
王老漢跪在田壟上,粗糙手指攥著凍僵的麥穗。
雹子還在拼命往下砸。
昨日這些冰疙瘩還只有指甲蓋大,今晨竟大過牛眼。
安化縣外的土地廟被冰雹砸出蜂窩似的孔洞,其中土地神像如今早已經面目全非,如同齏粉。
他想到前日進城賣柴,真龍觀老道指著檐角風鈴告訴自己。
此乃天鼓將鳴。
現在想來,那叮當聲,分明是冰雹提前敲響的喪鐘。
地頭忽然傳來悶哼聲,原來是鄰居拴在樹下的青驢被冰雹開了顱,畜牲眼珠迸出時,王老漢正看見自家屋頂茅草飛散如柳絮——去年新鋪的麥秸里還藏著沒取完的麻雀窩,此刻連雛鳥帶草莖全釘進了黃土。
王老漢沒流淚,只失魂落魄走了幾步,跪在地上,六神無主。
這般絕望,何止今日。
昔日兩子被征調,再也不曾回來。
家中老婆子哭了一場,眼睛瞎了。
去歲大旱,顆粒無收,家里僅有的糧食被搜刮一空。
今日又算什么?
活在這世道,就是如此。
王老漢神情慘烈。
“嘿,便是神仙,也救不了蒼生水火......”
官府不曾救,誰會來救?
唯有自生自滅罷了。
只是片刻后,十幾名道士奔走,有人抬著門板,有人搭著棚戶,還有人運送糧車,生火做飯。
王老漢被拉入棚內,看著眼前發放糧食,賑濟百姓的,竟是真龍觀道士,終于壓不住,老淚縱橫。
“還能活,還能活啊......”
真龍觀慈善賢師洛水如今親自熬粥,數百名鄉親哽咽,泣不成聲。
真的還有人在乎他們這些泥腿子。
能活了!
彼時。
濟南府,府城外,這場雹子砸落時,軍堡內幾乎響徹隆隆之聲。
烽燧臺上,總旗張猛用臂盾護住火折子,鴿卵大的雹子砸在包鐵木盾上,竟迸出藍熒熒的火星。
他分明看見數里外的商戶在雹幕中栽下馬,那些套馬索上系的銅鈴鐺被冰雹擊碎時,聲響比軍中鳴鏑還要凄厲。
最駭人的是雹中裹著的物件。
值夜軍士從冰殼里剝出半只錦雞時,百戶突然喝令閉門。
軍堡箭孔正簌簌掉下裹著蝎子的雹塊,蟄得戍卒滿臉紫脹。
次日清掃校場,積雪下埋著七具夜不收的尸體,甲胄凹陷如遭狼牙棒擊。
張猛眼底凄涼,轉頭看向濟南府城。
一日兩日,無人馳援。
刺骨寒意讓他昔日血液也逐漸冰冷。
他們這批為大明世世代代守護江山的軍戶,命便是如此不值錢。
哪里值得那些大人高看一眼?
如今便是死在外面,誰會理會,城外軍戶遍地,不過再拉幾個人。
也不知道軍戶家小所在村屯又如何?
數日光景,張猛只覺餓的厲害,站不起來,遠遠聽到馬蹄聲響,他掙扎爬出死人堆,瞧著對方流賊打扮,幾乎瘋癲笑著。
“流賊來了,流賊來啦,哈哈!”
流賊來了,可官府馳援還是沒來。
直到掛著真龍軍旗幟的流賊翻身下馬,張猛閉目待死,只是手里多了兩個窩頭,一囊清水。
“喝了。”
真龍軍轉身上馬,離開。
張猛咬牙,虛弱喊著。
“為何?”
彼時馬上青年神色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