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還是流寇嗎?”
親兵突然壓低聲音,瞠目結舌。
盧象升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幾個披著半舊衣甲的漢子正蹲在河邊擦洗鎧甲,那甲胄形制分明是張獻忠老營的樣式。
可他們腳上蹬著簇新的牛皮靴,腰間還掛著鼓囊囊的皮囊,有個漢子掏出塊白面餅掰碎了泡進肉湯。
馬蹄聲緩慢,盧象升只是一點點看著這支昔日流竄的,拿著棍棒的流寇。
他想起前些年繳獲的流寇輜重。
霉變的麩餅,草繩捆扎的破草鞋,他帶著天雄軍在外面廝殺的時候,時常能看到流寇的傷兵潰爛的傷口上爬著的白蛆。
但現在張獻忠部就駐扎在河灘上,戴青布方巾的醫官正給個年輕士卒換藥,雪白的棉紗裹著的小腿不見膿血,大片藥材被堆放的整整齊齊。
“那是李自成的軍營。”
親兵的聲音不知帶著羨慕還是壓抑。
昔日他曾經跟隨盧象升一同前往東昌府外參加運動會。
盧象升瞇起眼睛,望見二十丈外的馬廄里,幾匹繳獲自大清的遼東大馬正嚼著豆餅。
馬鞍上全數配著嶄新的火繩槍皮套。
那是只有紅袍軍才有的,比大明神機營更強悍的火器,但現在,這些火器,都懸在這些流寇的馬匹上。
盧象升笑容愈發苦澀,翻身下馬,一點點凝視。
魏里長,當真就對這些流寇這般舍得?
忽然一陣金鐵交鳴聲傳來,卻見校場上有兩隊士卒在木架上操練,染的殷紅的棉甲,破損處露出雪白的絲絮。
親兵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只能艷羨掃過,伸手指著前方。
“大人,那邊有一片新墳。”
盧象升帶著親兵一同走去,墳前篆刻著許多名字,還有一行描紅。
紅袍軍忠烈冢。
盧象升遠遠看著幾個大字,還有冰冷墓碑中數不清的一個個名字。
王鐵柱,清河人士。
李有才,靈丘人士......河風送來斷續的談話聲。
“傷兵營每日兩頓肉湯......”
盧象升忽然想起半月前餓斃在軍中的幾個傷兵,連呼吸都顫抖起來。
“督師。”
親兵欲言又止,湊上前兩步,想要說些什么。
盧象升咬牙推開了親兵的手,悲哀似乎充斥著胸腔,瞳孔愈發茫然。
濟南府城墻上的青磚還留著經年交鋒的痕跡,但如今城門洞開,涌出的聲浪卻讓盧象升恍如置身江南。
才過辰時,長街上已擠滿挑著麥的農夫,糧店掌柜也沒似山西,陜西之地的奸商,囤積居奇,大大方方撥著算盤報數。
“今日麥價一石三錢。”
盧象升帶著親兵入了城。
濟南府也是有紅袍軍的書院的,盧象升抬頭,正看到工人書院四字展開。
工人,書院。
他呼吸都有些壓抑。
稚嫩讀書聲飄來,盧象升循聲望去,書院內二十來個垂髫小兒,當中站著個穿青衫的先生,正捧著書。
“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