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兩人看清楚帥帳中的景象,如遭雷擊。
盧象升自斃。
火光中,盧象升軀體已冷。
惟案頭陳著一方書信,一塊已凍僵的紅薯。
殷紅滿地,觸目驚心。
左良玉有些發抖,伸手拿起信箋,一字一句地誦讀。
“吾平生最痛之事,非關外韃虜刀鋒。”
“昔崇禎六年山西道旁老嫗,以樹皮活命子孫,自食馬糞。”
“今紅袍軍治下稚童竟能持白饃追逐嬉戲,此等世道,縱使圣賢復生,又當如何苛責?”
“鄖陽剿匪,張獻忠部卒餓極分食泥土,今運河兩岸降卒面色紅潤,醫帳綿延如云。”
“及夢陣亡兒郎問,督師,若早降三年,保定府爹娘能否多吃一頓飽飯?”
“吾愿以布衣覆體,左襟請縫入濟南稚子所贈烤薯。”
“若他年清明有酒,半壺澆于宜興祖墳,半壺當灑向麥田,麥苗不分畛域,青時皆向蒼天。”
“麾下八千子弟并諸路兵馬,家有高堂者歸鄉盡孝,余者自決去留。”
“且記取崇禎十年滁州城外,吾等剿殺之流民,與今日紅袍軍所護百姓,本是同根所生。”
“罪臣盧象升絕筆......”
親兵哽咽,失聲痛哭。
這位督師和所有總兵都不同,組建天雄軍這些時日,從來都和軍中將士同吃同睡。
但如今,他死了。
左良玉念到最后,竟有些念不下去,只死死攥著紙張。
他本是兵閥,攫取利益自為本性,縱然如此,也不由為這位一生操勞的督師胸懷而失語。
若廝殺韃子,他們義不容辭,但與紅袍廝殺,左良玉和王樸并未打算聽從朝廷安排!
“傳訊京師。”
這一刻,左良玉深吸一口氣,聲音洪亮。
“著人就地取材,鑄棺槨。”
“為督師大人,扶靈歸鄉!”
左良玉拱手行禮,神色鄭重。
“江東左良玉,送督師!”
王樸同樣拱手,難得收斂貪婪,為之動容。
“王樸,送督師!”
“黃得功,送督師!”
“劉良佐,送督師......”
一夜明軍,哀哭遍野,大雪中漫天白幡!
盧象升死了,軍中各路總兵群龍無首,如今不知所措。
但左良玉和王樸幾人卻格外平靜。
至天明,監軍太監面色陰沉,匆匆趕來,眼見盧象升手書,神色陰冷暴怒。
“好啊,盧象升這是要反了!”
“這等人,死了都該論罪,來人,來人啊,押送棺槨至京師!”
這不是明擺著要讓麾下兵馬投敵嗎?
太監面色陰沉,想到之前種種,眼眸戾氣彌散。
難怪清河兵馬屢次催促,盧象升就是不同意廝殺。
然而話音剛落,卻見軍帳中寂靜無聲,左良玉,王樸,黃得功一行冷冷看著自己。
太監心底生出幾分不妙,沒來得及說話,左良玉腰間刀鋒綻開寒芒!
“擅動督師遺體,死!”
與此同時,左良玉,王樸等人派遣投誠車隊,已至東昌府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