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烈的咳嗽聲從樸素宮殿內傳出來。
崇禎睜開眼,身邊響起皇后的哀哭。
“皇爺......可算醒了。”
朱由檢眼底的周皇后穿的衣服比他的還要差的多,崇禎晃動著腦袋,只覺得仍天旋地轉。
他恍惚間伸手,這才發覺,原來周皇后穿的,還是許多年前魏昶君自山東進貢來的布料。
呵,他忽然覺得可笑。
昔日贈送他們衣服的人,如今正帶著數十萬兵馬,就等在京師之外。
伸手推開周皇后端過來的湯藥,崇禎猛然起身,面色慘白,踉踉蹌蹌下了床。
白發的崇禎看起來哪里還有少年君王的意氣風發,如今看起來竟似老了十幾歲。
這一刻崇禎站在乾清宮的臺階上,望著遠處漸暗的天色。
風卷著枯葉掃過宮墻,發出沙沙的響聲,像是無數冤魂的低語。
他忽然想起這些年自己的失敗。
胡亂任用大臣,疑心病重,在位九年,換了多少位首輔?
殺了多少大將?
剿寇不利,養寇自重,遼東戰事一敗再敗,朝廷黨爭不休,天下糜爛至此,他竟找不出一個可以信任的人。
或許孫傳庭和盧象升可以信任,但孫傳庭,是被硬生生逼死的。
至于盧象升。
崇禎心底莫名生出幾分愧疚。
那個被強行奪情起復的書生,在見到紅袍軍之后,竟寧死也不肯效忠大明了。
那點愧疚很快彌散,化作怒火。
因為崇禎是天子,天子是不需要愧疚的。
于是崇禎手指猛然扣入窗欞。
那些東林黨文人整日高談闊論,說什么眾正盈朝,何其可笑!
他們結黨營私,爭權奪利,卻從未真正為天下百姓做過什么。
若說唯一做過什么......崇禎沉默了許久,突兀想到昔日魏昶君抵達京師的時候所說的話。
桃花鹽,狀元肉。
這才是那些大臣的本質,不是嗎?
至于那些百姓......那些他從未真正看過的百姓,過的又是什么樣的日子?
于是崇禎來到書房,看著昔日的卷宗和史書,冷冰冰的史書看起來格外刺眼,荒蕪幽靜中翻動的紙張讓他有些呼吸不上來。
翻一頁,是陜西大旱,人相食。
再翻一頁,是河南蝗災,餓殍遍野。
再翻一頁,湖廣流寇肆虐,村落盡成廢墟......他曾以為自己是勵精圖治的明君,可如今才明白,他所謂的殫精竭慮,朝乾夕惕,不過是困在京師皇城里感動自己罷了。
他從未真正為那群他不肯正眼看的人考慮過哪怕一次。
崇禎苦笑,絕望如潮水般涌來。
他緩緩抽出腰間的佩劍,劍鋒映著殘陽,泛著冰冷的寒光。
自己最后勤王的大軍也已經投靠了紅袍軍,那現在自己還有什么呢?
城內的官吏已經許久不曾上朝了,現在想必正在拼命尋找一條生路吧?
那些大喊著死國的讀書人呢?
自己現在,一無所有。
他是不了解兵事,但他知道,十余萬兵馬在巨鹿沒守住三萬紅袍軍,如今八千兵馬,憑什么能守住京師外的數十萬紅袍軍?
自己最后的時刻到了。
一如落日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