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卷著良鄉郊外的雪,吹進京師的窗欞。
魏昶君披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粗布袍子,手里提筆,在麻紙上勾畫著密密麻麻的物資清單。
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寫滿了各種物資,黃公輔舉著油燈湊近,燈芯爆出個燈花,在每人加配棉鞋一雙的字樣上投下影子。
“里長,這......”
黃公輔泛白的鬢間,生出幾分忐忑。
如今他已經主政紅袍軍民部良久,但如今竟遲疑了許多。
“光是冬被就用去庫房新彈的棉花逾數十萬斤,再加上這些......”
他手指點在桐油防水帳篷,烙餅,水壺上。
“他們到底也只是一群投降的邊軍,如此是不是有些過了?”
魏昶君頭也不抬,筆尖在紙上重重一頓。
“過?哪里過?”
既然開口了,黃公輔也沒有繼續藏著掖著。
“每人兩套棉襖、三雙布襪、一條羊毛毯子,還有......”
黃公輔嘆息一聲。
“行軍被褥里塞的是新彈的棉花,不是蘆花!這......這比京營將領的鋪蓋都厚實!”
魏昶君冷笑一聲,似乎又看到巨鹿鏖戰時潰散的京營將領。
“京營?京營的兵凍死在遼東雪地里的時候,他們的將軍在暖閣里喝參湯!”
“吳三桂之流的確欺壓過百姓,但那些邊軍將士在啟蒙師的教導下的已有所改變,你們不會看不到,這些兒郎們去西南是要趟瘴氣的,萬歷年間征播州,凍死的兵比戰死的還多。”
黃公輔愣住,旋即苦笑。
他似乎有些明白里長究竟在想什么了。
自家這位里長,永遠將這些最底層受苦之人,看的比自己還重。
有時候他甚至感覺,這整整數年光景,里長從未改變過。
他依舊是那個一心想將所有百姓托舉起來,讓他們挺直了脊梁做人的普通人。
窗外傳來三更梆子聲。
魏昶君起身推開格窗,夜風裹著良鄉郊外的泥土味涌進來。
明明相隔甚遠,他竟然仿佛能看到遠處營地的篝火如散落的星辰。
“老黃啊。”
魏昶君忽然放軟了聲音,指節敲著窗欞,這是他頭一次這般稱呼這位紅袍軍的大管家。
如今他轉頭,目光落在這個須發皆白的老者身上。
數年時光,他看起來已蒼老了不少。
黃公輔抬頭,像是看到寂靜的深夜里,一如既往的赤誠火焰。
“運動會時,咱都在山東見過凍掉腳趾的明軍。”
他轉身時燭光在眼窩投下深影。
“你可知為何叫他們更名紅袍安定軍?安定二字,先要安士卒之身,方能定天下之心。”
黃公輔啞然,心底也終于確定了一個事實。
里長如今仍如初見。
他甚至不知道一個人怎么會為了理想和信仰堅持到如今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