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雙布滿裂口和老繭、曾無數次為徐文海端上熱騰騰餛飩的手,此刻死死攥著徐文海的胳膊,仿佛要把全身的力氣都傳遞過去。
“俺們......俺們知道你是好官!是那起了黑心的親戚學生害了您!您......您保重啊,水陽的鄉親......等著您回來!”
“徐大人!”
“趙大人!”
“保大人......”
此起彼伏的呼喚聲在風雪中響起,帶著哽咽,帶著最樸素的不舍與信任。
趙默生看著一個曾在天工院門口賣糖葫蘆的小販,默默將幾串紅艷艷的果子塞進他同僚的包袱里。
保秉忠被一個素不相識的老婦人拉住,婦人顫抖著將一雙厚實的線襪塞給他,嘴里反復念叨著。
“青天老爺......受屈了......腳要暖和啊。”
“要不是你,咱家鐵蛋現在還要給那些地主老爺喂馬呢。”
“快......快,鐵蛋,給大人磕頭。”
那孩子五六歲模樣,襖子老舊但很結實,跪下來沖著地上磕頭。
這些聲音,這些面孔,這些帶著體溫的粗糙食物和簡陋衣物,像無數根滾燙的針,狠狠扎進了流徙者們已然麻木的心房。
巨大的羞愧和遲來的悔恨,如同火光般在胸中翻滾奔涌,瞬間沖垮了他們僅存的、用以支撐體面的堤壩。
“父老鄉親......”
徐文海猛地掙脫老張頭的手,撲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冰冷刺骨的雪泥里!
額頭狠狠磕在凍硬的地面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他抬頭的時候,臉上涕淚縱橫,混著雪水和污泥,聲音嘶啞破裂。
“我徐文!對不起水陽的父老!我對不起你們啊!我背了誓,我忘了本,我辜負了咱紅袍軍的旗號......”
他嚎啕著,一遍遍將頭砸向地面。
悲愴的哭喊如同點燃了引信。
長亭內外,成百上千名被牽連的官吏,無論品階高低,無論此前心中是怨是懼,此刻再也無法抑制。
那些鄉親們在大雪中望著他們的眼睛,足夠焚燒干凈一切憤怒和不甘。
他們如同被無形的巨浪掀倒,齊刷刷地跪了下去,對著那些他們曾治理、也曾辜負的百姓,對著這片他們曾立誓守護的土地。
叩首,再叩首!
“我們有罪......”
“我背棄了紅袍軍的理想......”
“辜負了鄉親們的信任!”
“我錯了!”
哭喊聲、告罪聲、額頭撞擊凍土的砰砰聲,匯成一片悲愴的海洋,在呼嘯的北風中震蕩,連送走這群官吏的紅袍軍將士們都別過臉去,有些甚至悄悄擦拭著眼淚。
巨大的羞恥感灼燒著這群保庵錄案牽扯官吏的心,卻也在這灼燒中,某種沉睡了很久的東西,如同深埋地底的種子,在極致的痛楚中開始蘇醒。
自山東抵達的年輕的吏員,臉上還帶著稚氣,哭得幾乎背過氣去,他猛地抬起頭,對著蒼茫的風雪嘶喊。
“我去!”
“我去云南,去天邊,去海角!我給紅袍軍開疆拓土!”
“老子抵就是用命,也要洗干凈這身臭泥!”
“對!去開拓!”
“用血汗贖罪!”
“為紅袍軍,拿下一片干凈土!”
絕望的哭喊,漸漸被一種近乎悲壯的誓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