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綸站在一個微微隆起的土坡上,任憑風沙抽打著臉頰。
他舉目四望,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四肢百骸瞬間冰冷麻木。
這就是紅袍軍給他們的生路?
這就是要他們墾拓的和南方一樣的好地方?
這分明是連鳥獸都要繞行的絕地!
他下意識地緊了緊身上那件驛站發放的棉衣,此刻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只有徹骨的冷。
隊伍里開始有壓抑不住的啜泣聲。
“都打起精神!哭什么哭!哭能把地哭出水來?能把房子哭出來?”
一聲粗糲的斷喝出現。
是押解他們的紅袍軍百人衛李成,他身材不高,但極為精悍,臉上也蒙著厚厚的防風布巾,只露出一雙銳利如鷹的眼睛,掃視著這群面如死灰的流徙之民。
“看見前面那片河谷洼地沒有?”
李成粗糙的手指遙遙指向遠處一道幾乎被黃沙掩埋的低洼。
“只要有水,甭管地上多旱,地下有水就能活人!”
他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沙場氣息。
但接下來,張氏宗族卻難以置信的抬起頭。
紅袍將士們并未如張綸預想的那般,將他們驅趕到此處便揚長而去。
相反,那些一路上沉默的紅袍軍將士,連同幾個隨行的民部小吏,迅速行動起來。
他們卸下隨行馱馬上的物資,成捆的鋤頭、鐵鍬、鎬頭,還有幾大袋沉甸甸的糧種。
幾個將士手腳麻利地開始勘測地形,在洼地邊緣打下幾根簡陋的木樁,用草繩大致拉出幾道歪歪扭扭的線。
幾個民部小吏則拿出泛黃的輿圖和簡陋的羅盤,蹲在風沙里,對著圖紙指指點點,低聲商議著什么。
張綸麻木地看著。
接下來的日子,紅袍將士們的行為更讓張氏族人困惑,甚至隱隱震動。
李成帶著十幾個手下,竟然真的在那片干涸的洼地里,選了一處地勢最低、土質最顯濕潤的地方,掄起鋤頭和鐵鎬,奮力挖掘起來!
這批紅袍軍將士脫掉了礙事的外袍,只穿著單薄的軍襖,汗水混著沙土,很快就在臉上、身上糊了厚厚一層泥殼。
起初,張綸只是冷眼旁觀,族人們也瑟縮在臨時搭起的、四面透風的草棚里,絕望地等待著命運的最終審判。
他們只覺得自己的死不過是早晚的事。
張綸甚至惡意的想著,魏昶君怕是擔心自己殺人太多,這才沒下令斬殺自己等人,而是選擇將自己等人看似人次的丟在此處。
然而,三天過去,那個坑越挖越深。
這群紅袍軍就像是癡了一般,拼命挖掘著此地,只為了給他們這群人尋找水源!
第四天午后,驚呼聲傳出老遠。
“有水!濕泥!真有濕泥!”
張綸猛地從草棚里鉆出來,幾乎是踉蹌著沖到那巨大的土坑邊緣。
坑底,幾個紅袍將士渾身泥濘,但他們的鐵鍬下,赫然翻起了一團團深褐色、帶著明顯水汽的濕泥!
那泥巴特有的、帶著土腥氣的濕潤氣息,微弱卻真實地飄了上來,鉆進了張綸的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