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嘉靖。
一群被逼至絕境的可憐人。
這一刻,這位昔日金榜面圣的讀書人內心翻涌的復雜情感催生出近乎樸素的承諾。
許多黑袍軍愣住,旋即咬著牙,攥緊棉襖的手幾乎要將之按入掌心。
他們從那個親手為老兵披襖的青年知縣微微蹙起的眉頭和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心疼。
那樣情真意切,發自骨子里。
也真切地感受到,所謂大明朝廷的大人物胸腔里,跳動的并非全是冰冷的鐵石。
第一個哽咽的,是王三狗。
這個少年鼻子泛酸,認認真真的行禮。
“從縣有大人,幸甚。”
“大明有大人,幸甚!”
屋內將士聞言皆顫,紛紛披上棉襖。
棉絮裹身的瞬間,這群擠壓在破敗荒蕪之中,即將面對延按府大軍圍剿的身影,仿佛重獲新生。
一個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兵偷偷咬了一絲襖內的棉花,喃喃笑著。
“甜的......比俺娘臨走前塞給俺的糠餅還甜。”
屋外風雪愈烈,呼嘯聲如鬼哭狼嚎。
閻赴忽然拍掌三聲,親兵們推入數輛木車。
車上堆滿臘肉、白菜、白面饅頭,如同小山,一口大鐵鍋被架在火塘上,臘肉白菜燉鍋很快沸滾,濃郁的香氣撕開風雪,直鉆入每個將士的鼻腔。
農軍漢子們圍鍋而聚,瓷碗盛著熱粥,臘肉肥油在湯面浮沉。
饅頭掰開的瞬間,熱氣騰如白霧,在寒冷的屋內格外誘人。
缺了門牙的趙三捧著碗,嚼著厚實的臘肉片,漢子咧嘴笑著。
“遇到閻大人之前,二十年種地,沒吃過這般厚實的伙食,真好。”
閻赴執碗立于風雪肆虐的門口,啜一口熱粥,就這般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這些樸實的黑袍軍將士們。
他目光轉的很慢,仔細地看著每一張臉。
這些人,因為自己的一句話,穿著藤甲,在過年時節來到延按府做了‘流寇’。
也是因為自己一句話,便愿意在此處面對延按府官兵的圍剿。
大明的百姓當真樸實到了極點,甚至一口飯便能讓他們賣了命。
可就是這樣的一群人,總有人恨不得將他們的骨髓也榨出來。
風雪中,閻赴吐出一口白霧,神色振奮。
“吃罷!吃完練!”
“今日雪里站軍姿,明日雪里列陣,后日雪里破敵!”
近五百將士轟然應諾,碗筷擺放迅速,列隊如龍。
閻赴親自踏陣前,老舊布袍浸透雪花,身姿如山岳般不可撼動。
老軍戶趙渀站在隊列中,望著閻赴的背影,膽寒與激動交織。
這位知縣大人以剿匪之名,百煉私軍,黑袍日后一旦成勢,必定能掀開整個陜北的天!
塵土在黑袍軍整齊的踏步聲中騰起,四五百人如墨色浪濤列陣而立。
閻赴便站在最前方,手持長矛立于陣前。
他眉峰上夾雜著些雪,昂然開口。
“列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