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府,松江府兩地浩浩蕩蕩掀起了大港重商之試點。
一時間,最先行動起來的竟是原本的沿海大商。
之前他們在世家欺壓下無力抵抗,但現在,不一樣了,于是數以千百計的商人云集兩地,人口流動帶來的是商貿繁華,難以想象。
僅一日,松江府紅袍銀號一座鋪面,流動銀兩竟達千萬兩之巨!
與此同時,京師,粗瓷油燈昏黃跳躍,燈油將盡。
魏昶君端坐主位,厚重老舊的棉袍也掩不住他眉宇間壓著的氣息。
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柳木桌面,發出篤篤的輕響。
彼時魏昶君目光掃過圍坐的幾人。
監察部閻應元坐得筆直,民部黃公輔須發灰白,雖然手指枯瘦,卻精神奕奕,啟蒙部徐白海眼神帶著一種穿透迷霧的銳利,都神色凝重。
只因就在剛才,里長提出了新的建設計劃。
集體生產!
“故下官以為。”
閻應元的聲音像他監察獄訟,帶著金石相擊的堅毅。
“此政非不可為,然監管為第一要務,千村萬戶,糧秣器械,牲畜田土,盡歸一處。”
“若無鐵律約束,層層監管,嚴懲不貸,則碩鼠橫行,貪墨成風,頃刻間便能蛀空這宏大構想!”
“此非杞人憂天,實乃人性之必然!”
他頓了頓,苦笑著轉向里長。
“敢問里長,監管之網,如何織就,執行之刃,監察之眼又當如何?”
是的,人性決定了此事非得要人人為圣,不偏不倚,沒有私心方能成就。
這也是昔日曲阜孔家那位先祖所說的,大同盛世!
話音未落,黃公輔那蒼老而帶著濃重南方口音的嘆息已接了上來,他顫巍巍翻開膝頭的賬冊。
“閻大人所言監管,固是根本,然老朽所慮,在于黎庶啊!”
冊子上密密麻麻的數字刺眼。
“強行將百姓從祖祖輩輩的田宅、灶臺、紡車邊拽出來,聚于一屯,同食同作,這......這是挖人祖墳,斷人根基啊!”
“老朽翻閱各地呈報,百姓聞集體二字,恐慌更甚于聞韃子叩關,農時誤不得,人心更亂不得!”
“倉促推行,若有差池,激起民變,或是無人用心耕作,到時顆粒無收,遍地饑饉,我等......我等便是千古罪人!”
一直沉默的徐白海,此刻抬起了頭,燈光映照著他年輕卻異常沉靜的臉龐。
“閻大人憂監管,黃老憂民生,皆切中要害,然學生從啟蒙鄉野所見,另有一層根深蒂固之弊。”
他語速不快,卻字字清晰,帶著冷靜。
“千年以來,小民所求,不過方寸之田可安身,片瓦之檐可立命,自耕自食,自織自衣。”
“此乃其恒產,亦是其恒心,集體生產,收其田宅,斷其私產,無異于抽其脊骨,毀其血肉!”
“縱有萬般好處,百姓心中那份安身立命的根本一旦動搖,惰性由此生,怨恨由此起,此非刁民之性,實乃千年習俗所鑄之本能,強行壓制,恐非長久之計。”
他直視魏昶君,眼神坦蕩。
“里長,根基不穩,大廈安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