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昌府各縣的墻壁上,如今刷滿了朱砂寫就的標語。
“天下田畝歸公倉,百姓同吃一鍋飯!”
“紅袍之下,無分貴賤!”
“凡欺民者,皆可殺!”
這些字跡鮮紅如血,在土墻上、祠堂門楣上、甚至昔日豪紳家的影壁上,刺目而張揚。
百姓起初只是遠遠看著,不敢靠近,可隨著大鍋飯的香氣一日濃過一日,他們漸漸敢伸手去摸那些字。
他們不怎么認識字,但好在紅袍軍的啟蒙師總是愿教的。
尤其是那個莒州出身的啟蒙師,總是穿一身掉了些顏色的衣衫,沖他們笑的最是溫和,許多昔日見過魏里長的人,都說這個徐總師像極了那位里長。
每到這時候,徐白海總是笑著搖頭。
十年前,他不過是一個落第的莒州書生,見過太多地主鞭打佃農,官府克扣糧餉的慘狀。
如今紅袍軍許他們一個為民做主的機會不假。
可他清楚,要讓這新世道扎根,需得踏過多少舊骸骨。
聊城縣,王家莊。
張大根蹲在田埂上,粗糙的手指捻著一把黃土。
土從他指縫間簌簌落下,遠處傳來銅鑼聲,徐白海帶著紅袍軍的人又來了。
“各村土地歸公,勞力編入產隊!”
這聲音像把鈍刀子,一下下割著這群百姓的耳膜。
張大根下意識攥緊懷里的田契,那張發黃的紙片上還沾著他前幾年按手印時蹭破的血。
二十畝薄田,還是紅袍軍從朝廷手里接管東昌府,發展商業的時候分的呢。
“爹,咱真要交?”
兒子鐵栓蹲在旁邊,喉結上下滾動。
張大根沒答話,只是遠遠望著北邊,曬場那邊已經排起長隊。
王大柱舉著田契跑過去時,草鞋都跑掉了一只。
這后生小時候餓得偷地主家的秧苗,被吊在祠堂前打,現在倒像撿了元寶似的。
“大根叔!”
王大柱折回來,黑紅的臉膛冒著汗。
“紅袍軍說了,入產隊頓頓吃干的!”
張大根胃里突然絞痛起來。
他想起去年春荒,鐵栓他娘臨死前攥著空米袋的樣子。
那會兒要有口稠粥......“爹!”
鐵栓突然拽他袖子。
張大根抬頭,看見徐白海正朝這邊走來。
這讀書人穿著褪色的老袍子,袖口磨得發白。
“老張叔......”
“大根哥......”
孫寡婦不知何時挨了過來。
她男人前些年被大明朝廷強征,修渠時沒了,現在抱著三歲丫頭,眼睛腫得像桃。
“我去隔壁縣打聽過了,集體生產......真比單干強。”
張大根看見年輕的讀書人身上沁出的汗,在陽光下亮晶晶的。
他終于沉默,哆嗦著拿出來田契。
“我交。”
張大根站起來時,膝蓋發出脆響,鐵栓驚得去拽他褲腿,卻被他一把拂開。
當了大半輩子老佃戶,才從紅袍手里得了田產沒幾年,就要交回去了。
從懷里掏出田契時,張大根發現那張紙已經被汗浸透了,墨字暈開。
大鍋飯的灶臺架在村口曬谷場上,三口鐵鍋日夜不歇,煮著稠粥、雜面饃、時令野菜燉豆腐,偶爾還能見幾片腌肉浮在湯里。
百姓排著長隊,捧著豁了邊的粗瓷碗,眼巴巴望著掌勺的伙夫,那伙夫愈發熟練,挺直了腰桿,一勺下去,絕不偏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