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察部的年輕干部踩著膠靴過來,遞給他個粗瓷碗。
“喝口綠豆湯,別累壞了。”
老泥瓦匠雙手捧著碗,神情恍惚。
他想起大明朝廷還在的時候,登州府修府衙。
那時候的監工也總喜歡叫嚷著這句話,只是伴隨這句話來的,是那名朝廷的小吏使勁揮舞著鞭子,抽斷了他兩根肋骨。
現在紅袍軍不這樣,紅袍軍嚷嚷的時候,總是害怕他累壞了。
這個監察部的漢子平日里總是板著個臉,說里長吩咐了,他們要是病了,還得給他們治病,糟踐紅袍軍的銀子。
可他知道,這后生就是嘴硬的。
他捧著碗的微微發抖,咧嘴大笑著,終于搖了搖頭。
“知道了,老頭子有勁兒,這碼頭修不起來,咱可不會病倒。”
徐白海這次下了工地的土堆,遠遠看著另一邊。
十七歲姑娘皮膚曬的很黑,但還在背材料。
他記得這姑娘,叫阿秀。
阿秀抱著比自己還高的籮筐,踉踉蹌蹌往料場走。
筐里鐵沉得勒進肩膀皮肉,她咬著唇不吭聲,一年多前她還在河南要飯,親眼看見妹妹餓死在逃荒路上。
“丫頭!慢點!”
管倉庫的瘸腿老卒面容蒼老,紅袍倒是穿的筆挺,眼見是愛惜的很。
如今五六十歲的老卒塞給這孩子塊麥芽糖。
“晚上掃盲班來不?認十個字多記一分工分。”
“咱啟蒙師都說過了,會好好教導你們,日后修建起碼頭和船港之后,你們有的是活干呢。”
“你才十多歲,總能多認識點字的,以后你們的好日子,長著呢。”
阿秀把糖含在舌底,甜得心尖發顫,這時候再想到之前逃荒路上下一刻就會死在路上的念頭,總覺得像是一場夢。
她抬頭望向工地,那個穿老舊讀書人袍子的人還在那兒站著,像根釘進天地的旗桿。
咸風送來工地上的聲浪,號子聲、錘鐵聲、水泥攪拌聲,還有孩童念誦的天地人的脆響。
徐白海深吸了一口。
離日落,還有兩個時辰。
三千多名工人在他的登記冊上按過手印。
他們皸裂的指紋連成一片,像給這新世界蓋下的承諾。
“都看到了?”
六軍總長青石子站在徐白海身旁,粗糙的手指捏著一支炭筆,在紙上沙沙寫著什么。
這名青年道士的字跡狂放,像是刀刻斧鑿般用力,和他本身的飄逸出塵,又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原本在負責督促那些南方世家宗族徹底打散,遷移到北邊的事,但自從里長強令遷走了山東孔家之后,等南方世家縉紳再也沒有抵抗,聯同福州的土司也都老老實實的跟隨紅袍軍去開墾建設。
于是他也終于能抽空來看一看未來的軍港。
他是紅袍六軍的總長,里長為什么要拼命推行集體生產,為什么要同步建設松江府,登州府兩處港灣,他比誰都清楚。
“徐白海,你看。”
青石子突然開口,聲音低沉如鐵石。
“這些百姓,這些工人,他們本可以躲在家里,守著那一畝三分地,熬過這些艱難的日子。”
徐白海沉默著,他當然知道。
但他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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