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登州府。
登州府和東昌府在兩個截然相反的方向。
一個在山東最西邊,一個在山東最東邊。
但徐白海還是抵達了登州府,因為除了推進集體生產試點,此次出京,他還有一個任務,便是督造軍港和商港。
兩港的建設,一點在松江府,一點在登州府。
海風裹挾著咸腥味撲在臉上,徐白海瞇起眼睛,看著腳下這片沸騰的海岸。
他來登州府已經四日,認識了許多身影。
如今他視線掃過距離自己最近的,便是木匠。
五十歲的趙木匠佝僂著背,肩頭墊著塊破麻布,和另外三個漢子扛著一根丈余長的榆木梁。
梁木壓得他脖頸青筋暴起,汗水順著皺紋溝壑往下淌,在曬得黝黑的皮膚上沖出幾道白痕。
“嘿!”
領頭的漢子吼著號子,四人同時發力,將梁木架進船塢的榫槽里。
趙木匠喘著粗氣蹲下,從腰間解下竹筒灌了兩口涼水。
又摸出半塊雜面餅子咬在嘴里,粗糙的餅渣刮得喉嚨生疼,這是今早民部分的口糧,原本是上好的餅子,他自己留了一半準備給孫女吃,自己吃的自然便要摻上麩皮,但管飽。
“老趙!主龍骨要校正!”
年輕徒弟在船塢里喊。
商港正在修建,船廠自然必不可少。
登州府如今除了魏昶瑯魏工主持的登州船廠外,還有越來越多負責營造商船的船廠。
他們就是。
趙木匠吐掉嘴里的木屑,抄起墨斗。
他粗糙的手指撫過榆木紋理,這是登州山里砍的上好木料,比從前給登州府的縉紳老爺家修祠堂用的還結實。
但以后啊,這新船將來要載著紅袍軍橫渡渤海。
一想到這,老木匠咧開缺了顆門牙的嘴笑了。
徐白海轉頭,看到另一邊的景象。
打鐵棚里火星亂迸。
張鐵匠操作著天工院最新研發出來的水力鏜床,視線隨著錘擊節奏滾動。
他十五歲的兒子蹲在旁邊,小臉被爐火烤得通紅,卻死死盯著父親錘下漸漸成型的鐵筋。
“看好了!”
張鐵匠突然抓住兒子的手按在機械上。
“這些筋之后都是要用到水泥船港上的,要留三分韌勁!”
燒紅的鐵塊在父子交疊的手掌操作下變形,灼熱的氣浪燙得少年齜牙咧嘴卻沒縮手。
前些年這個時候,他們還在給地主打犁頭。
東家克扣工錢,他們餓得啃樹皮,當時張鐵匠總覺得要活不下去了。
現在紅袍軍的監察官每天晌午準時送來玉米餅,管夠。
徐白海再度轉身,看到的是老孫頭,是個泥瓦匠。
年邁的泥瓦匠跪在未干的水泥地上,像繡花似的抹平接縫。
這新式水泥是用登州石灰窯燒的,摻了碎貝殼,硬得像石頭。
他偷摸用指甲在邊角劃了道痕,果然連印子都沒留下。
“老孫!別磨蹭!”
熟悉到骨子里的呼喊聲讓老孫頭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