濡須水上,千帆競立。
一支水軍浩浩蕩蕩的向壽春而去。
七月天氣,酷熱難耐,并不是一個出征的好時節,甲板上的士卒們在烈日下披著盔甲,滿頭大汗,一動不動。
樓船第二層的飛廬內,卻陰涼清爽。
廬中放著一方銅鼎,鼎內的冰塊颼颼冒著涼氣。
桓玄身體肥胖,最是怕熱,所以常備冰塊降溫。
案幾上,白玉盤內放著青翠葡萄,水晶杯內盛著冰鎮醴漿。
詩經豳風有云:二之日鑿冰沖沖,三之日納于凌陰。
富豪之家會在農歷十二月和正月,鑿冰藏于凌陰室內,以備來年盛夏消暑之用。
桓玄是個懂得享受之人,當了楚王之后,更是窮奢極欲,吃穿用度,無不富麗堂皇。
“寄奴啊,此次北伐,全靠你了,若能滅了南燕,我升你為衛將軍,到時候你兄弟二人就是我的左膀右臂。”
“能為楚王效力,乃是我兄弟二人的福分。”劉裕打了這么多年的仗,身上的殺氣收放自如,在桓玄面前,連身上的市井無賴氣也消失不見了。
“知道我最喜歡你什么嗎?”
侍女摘下一顆葡萄塞入桓玄嘴中。
劉裕想了想道:“末將只懂行軍打仗,其他一概不知。”
“你比劉牢之多了自知之明,他以為能征善戰,就能擠入高門行列,卻不知我給他的,才是他的,我不給,他就不能搶,來來來,寄奴,快快喝下這杯醴漿。”
桓玄扭動肥胖身軀,親自將醴漿端到劉裕面前。
廬內所有人的眼神都望向劉裕,有的是譏諷,有的是鄙夷,也有不屑一顧。
在座之人,不是名士,便是高門。
劉裕一介寒門武夫,就顯得非常突兀了,即便他領著并州刺史,剛剛獲封了縣男,依舊入不了他們的眼。
“謝楚王!”劉裕全當沒看見,想也不想就雙手接過醴漿一飲而盡。
“爽快!”桓玄拍手而笑,“哎呀呀,寄奴是個厚道人啊,可惜汝弟劉道規居心叵測,這是他上的奏表,你且看看。”
自有侍女端來一道奏疏。
略顯粗糙的黃紙,似乎還被人揉捏踐踏過,折成了一團。
上面的字跡也有些模糊,但“灞水之恥、枋頭之敗”八個字,字字如刀,戳在劉裕面前。
這哪里是奏疏,分明是戰書。
而這場宴會,更像是一場針對劉裕的鴻門宴。
今日他只要說錯一句話,人頭就會掛在旗桿上祭旗。
桓玄殺起人來從不會心軟,北府老將死的死,逃的逃,司馬元顯一門老小,也被盡數清除。
沒有這等手段,桓玄的楚王之位絕不會如此順利。
“簡直豈有此理,楚王北伐應天意順民心,定能勢如破竹,他卻進此不忠不孝之言,實在是狂妄!末將愿為先鋒,生擒此人,聽憑楚王處置!”
劉裕一臉怒色,看不出任何破綻。
一旁的王愉譏諷道:“劉將軍這是要大義滅親,還是要陣前倒戈呀?”
劉裕是賭場上的滾刀肉,混跡市井多年,當即向桓玄拱手一拜,“楚王若是不信,可斬吾首!”
桓玄瞇著眼微微一笑,卻并不言語。
王愉添油加醋道:“江左士民,稱汝兄弟二人為猛虎臥龍,當真了不得,臥龍也,不可起,楚王無憂天下,顧以康為慮耳。”
當年孫堅也被人稱為江東猛虎,其子開創東吳基業,與魏蜀三足鼎立。
而漢末魏晉,有兩人被稱為臥龍,一是諸葛亮,一是嵇康。
鐘會結交嵇康不成,便向司馬昭進言,以“臥龍”陷害嵇康,與今日王愉之言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