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早一些的時候。
丁白纓站在禮部衙門的門口。她抬頭看向匾額,卻不想一朵新凝的冰晶落在了她的眼睛里。微涼的感覺由眼沁心,激得微濕的眼眶滲出些許愁緒。
師兄到底還是成親了。那個叫海柔的女人溫婉又漂亮,是錦衣衛指揮僉事海鎮濤海大人的嫡次女,和襲爵錦衣衛百戶的師兄堪稱門當戶對。匆匆見過一面之后,丁白纓覺得陸海氏好到讓人連嫉妒的心思都提不起來。
丁白纓低下頭看了看右手掌心上因長期握劍揮劍而長出來的繭子,開始陷入對往日的追憶之中:
“我以后要是做了師傅,就讓所有的徒弟都跟著我姓。”入戚氏武齋的第二年深冬,丁白纓小勝一籌,首次擊敗師兄,從那以后她就再也沒有輸過。
“那你多半是招不到徒弟了。誰會為了武夫的技藝拋棄自己的祖姓呢。”年輕的陸文昭文質彬彬、笑意盈盈,頗有些儒生的樣子。
“我要是招到了怎么說?”丁白纓不服氣。
“你要是真招到愿意改姓的徒弟,那只能說是天下大亂,綱常崩壞了。”陸文昭斂去笑意,輕嘆一聲,似在遙望著什么。
“有這么嚴重嗎?”師兄的眼睛閃著澄澈與憂慮的光輝,這讓本就十分俊朗的臉上多了一層脫俗的魅力。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更別說姓氏了。若是有人愿意為了武藝而拋姓棄名,要么是考妣皆喪且無后無嗣,落了個了無牽掛。要么就是跟你學藝能混一頓飽飯。”陸文昭的眼睛里滿是憂國的神色。“姓氏可是尊嚴啊。但凡有一口飯吃,又有誰愿意舍掉自己的尊嚴,做一個數典忘祖的人呢?”
禮部正堂里,徐光啟正應付著一個他并不很想花時間應付的女人。
“張姑娘。今天請你到禮部來,只為一件事。”徐光啟打開右手邊從上往下的第二個抽屜,并拿起放在面兒上的一封疏奏。
“這是什么?”張詩芮不解。按理說,總領全國道教的道錄司雖然隸屬于禮部,但相關官員并不在本部衙門而在廣福觀辦公。她也只在剛剛進京需要復旨的時候來過一趟本部衙門。
“張天師上的表奏,具體內容你看了就知道了。”徐光啟不想解釋太多。他今天白天有一屁股正事兒要辦,晚上回家還得去給司禮監的大太監當翻譯。兩相結合再疊上言官和翰林們愈演愈烈的攻訐讓徐光啟身心俱疲。
張詩芮玲瓏心巧,知道徐禮部并不想在自己身上多費唇舌。但她也不在意,自顧自地展開表奏了起來。
可這一閱立時便弄得她目瞪口呆:父親病篤,上表請求傳位?可我昨天才收到了報平安的信啊。信上就三個字“安,勿憂”。
“張天師既然無法進京,論道自然也就取消了。表奏進呈御覽并得到批紅之后,禮部就會將冊封新天師文書送去南京。”徐光啟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只字不提引張詩芮進宮替父面圣的事情。
自獲悉張顯庸病留南京的消息,徐光啟便敏銳地察覺到這位新繼位的張天師,對于進京充當皇帝用來對付洋教的傀儡一事,產生了強烈的抵觸情緒。然而,徐光啟沒能預料到張顯庸會把事情做得這么絕。畢竟,張顯庸繼承其父張國祥的天師之位還不到兩年。病篤?哪有這么巧的事情。
敷衍朝廷不應該沒有代價。徐光啟決定在今晚的宴會上提醒一下王掌印,請他給皇上帶去禮部的建議。
“請問這封表奏是什么時候送來的?”張詩芮問道。
“南京通政使司收到表奏的時間是冬月初二。今天早上,表奏抵達京師。”徐光啟見張詩芮滿臉憂色,不似有偽。
冬月初二?可報平安的信也是冬月初二寫的啊。張詩芮大感疑惑。她渾渾噩噩地離開禮部,腦子里滿是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