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方首輔看茶。”駱思恭知道這個功是練不下去了,索性就近找條了椅子。
方從哲也想跟駱思恭多聊兩句,便隔著木質的小茶幾和駱思恭并肩坐下。
駱思恭練了大半個時辰,正處于氣血上涌的狀態,沒有常時那般氣如山穩。所以茶還沒上,他便開口說話了:“方首輔。我還是不太明白您為什么會來我這兒。”
駱思恭不是練功練糊涂了,忘了方從哲剛才的話。而是想不通方從哲有什么理由阻止錦衣衛對東林黨搞株連擴大。
“我只能到您這兒來。”方從哲一襲素色常服,坐得筆挺。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樣子。
“.”駱思恭對方從哲給出的模糊回答很是并不滿意。他想讓方從哲把來此的理由說得再明白些,但駱思恭怕言多有失,并不想開口直問,所以只用沉默代替追問。
不過他的沉默并沒有換得方從哲進一步的解釋。
駱家仆人的手腳很利索,只一小會兒,一個盛著兩盞茶的茶盤便被端了過來。等茶盞被放到兩人之間的茶幾上后,方從哲先是揭開蓋子聞了聞茶香,緊接著又吹了吹,最后才不多不少地喝了一口。“好茶!這才是真的馥郁芬芳。我與駱掌衛少有往來,駱大人卻還是用如此好茶招待我,我受之有愧啊。”
方從哲這話還有一層潛在的意思。受之有愧是因為他并不打算請駱思恭來方府還上這一盞茶。
“兩家路遠,首輔愿意屈尊私訪鄙舍,就已經是給我莫大的面子了。”駱思恭在“屈尊私訪”四個字上加了點兒若有若無的重音。
兩人文武有別,品級不相上下,都是高級衙門的主官,來駱家拜訪本談不上什么屈尊。但方從哲沒穿官服,只著素色常服而來,便有些自降身份的意思了。駱思恭這是想借此激一激方從哲。讓他把來此的真實意圖挑明。
“哈哈。方家祖上是隨成祖北遷的錦衣衛。如果三十年前我考文舉不中,說不定這時候就是駱掌衛手底下的老將了。”方從哲輕笑兩聲。用錦衣衛籍的身份表明自己并不介意“屈尊”。
“方閣老若是進了錦衣衛,恐怕這衛事就輪不到我來掌了。”駱思恭捧上一句,然后話鋒一轉。“錦衣衛不比內閣。我想在衙門里喝點兒好茶還得自己帶呢。再怎么說宮里供給內閣的茶也比我這個好多了吧?”
“以往都是喝些陳茶。”方從哲覺得時機差不多了,便開始借茶論事。
“首輔。您就別過謙了。就算比不得御用的皇尖兒龍茶,宮里也不至于給內閣上陳茶才是。”駱思恭微笑,很上道地順著話頭接了下去。
“上的自然是好茶,但放久了不就陳了嗎。”方從哲拿起茶杯一口喝下大半。
“沒眼力見兒的東西,給首輔續水。”駱思恭朝仆人擺手。仆人很快便提著滾水壺走了過來,這時候,駱思恭才開口說道:“以前方首輔雖然不坐正堂主位,但總還是一盞獨酌。現在新添了五盞,恐怕偶爾也有不能及時續上熱水的時候吧?”
“分爐燒壺嘛。井口就在邊上,多起幾個爐子大家都有水喝。總不至于把井水喝干了。”方從哲朝添水的仆人微笑點頭,略表謝意。
駱思恭聽懂了:方從哲并不介意內閣里多起些爐灶。
不過,駱思恭認為這個理由還不夠,于是繼續借茶論事:“井水喝不干。但茶罐子就那么點兒大,都往里邊兒伸手.”駱思恭吹水去溫,順便將幾葉浮茶掠到遠離嘴唇的邊緣。“.這茶罐子不會空的太快嗎?”
“茶喝得再快,也不是我花銀子補。跟司禮監打聲招呼,宮里就會派人來補。”方從哲一下子就摟到了駱思恭的話外玄音,他巧妙地回應道:“一人獨飲,一罐茶能從年初喝到年末,再好的茶也陳得與劣茶無二了。”
“原來如此。”駱思恭這才領悟到“陳茶”的意思。
“萬歷四十一年九月,我以與吳道南同受葉向高舉薦入閣。我入閣后,葉向高便不再署理內閣事務,一心求去。而吳道南也以‘不得皇帝面召授官,心中惶恐’為由,堅持不入內閣參與機務。自此,我一人獨輔七年,也喝了七年的陳茶。那真是茶陳水苦,如飲熱蠟。”方從哲斟酌著稍稍把話挑明了些:“現在雖然分爐燒水,但茶葉算是常換常新了。而且多些人,我在內閣里就有了能論事分憂的同僚,坐著也不那么孤寂了。”
“也用不著六個人吧。”駱思恭點點頭,用更直白的話追問道:“留些合用聽話,不是更好?”
“這么說,錦衣衛原本就是打算將火燒到內閣來了?”方從哲立刻抓住了駱思恭的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