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時老弟啊。”李汝華眼神一黯。“過世八年了。”萬歷四十年,顧憲成病逝于老家南直隸無錫縣。謚號端文。
李汝華收起感傷。不知道是不是炭火暖身的緣故,他的聲音里竟多了些亢奮。“顧叔時說他辦東林書院的初衷不是為了科考,而是為了善天下。所謂‘群天下之善士講習,即天下之善皆收而為我之善,而精神充滿乎天下。’”
“但志士青年中總有脫胎于書院而入朝堂者。這些人在書院時便討論時政,并批評官員的為人,入朝之后便以書院同窗之誼為紐帶結黨成派,擰成一股不小的勢力。因果勿論,顧叔時最后總歸是起了,以在野之身而遙控朝局的心。”
“發動輿論,干涉朝政。”李汝華是那段歷史親歷者,看得很明白。“你們在走顧叔時走過的老路!”
“十一那天你們在干什么?逼宮嗎?皇上沒有下令廷杖,已經是開天恩了。”李汝華陰惻惻地說道。“你來戶部是想勸我上疏為東林黨人求情嗎?我老了,精力有限,爭不動了。但如果這個案子發生在十年前,我必上疏彈劾東林結黨營私,禍亂朝綱!”
李汝華起了愛才的心。“徐部堂,你是有才的,而且皇上也很看重你,不要自誤。別摻和進去,當什么都沒發生過。只要和東林黨保持距離,憑著孫帝師的關系,皇上肯定不會遷怒于你。”
“老大人。我不能袖手旁觀。”眼見李汝華起了失望之色,徐光啟趕忙說道:“我路過通政使司,看見幾十上百名身著各色官服的官員,正排著隊往里邊兒遞送題本。有人串聯了!”
“這不奇怪。東林黨人能把生長在北直隸的方中涵逼到‘認祖歸宗’去做浙黨的領袖,遭到反擊也是正常的事情。爭一爭,斗一斗,東林黨也會收斂一些。”屋子暖了起來,李汝華也就退坐到椅子上。“方中涵元輔內閣,彈章遞進去,票擬可想而知。到時候司禮監再在皇上耳邊說兩句,很多人會遭殃。我不會幫東林黨說話”李汝華端起茶,準備做出送客的手勢,但想了想他還是決定多說了一句:“你與其來戶部走我的路子,還不如去走葉進卿的路子。他出面,票擬上的措辭興許能溫和一些。”
“老大人。我不反對懲治東林黨。也不反對株連.”徐光啟瞥見了李汝華的手勢,于是深吸一口氣,準備將來意和盤托出。
“哦?”李汝華來了興趣,將茶杯放下。“那你來戶部干嘛?”
“我和您一樣.”徐光啟先表明自己的立場。“.也不認可東林黨的作風。但事情不能鬧得太大。您剛才也說了,皇上要在天津開埠,衛所的問題亟需解決。而且遼事糜糜,建奴偽稱天命。西南土司,山東民情,各地都不安泰。不用多想就知道,其他黨派的人是奔著消滅東林黨來的。且不說能或不能,只要開始拉鋸,朝局就會變得靡亂,地方上也會不安。”
“那你想怎么樣?”李汝華側身看向徐光啟。
“部分株連,有限擴大,快速解決。”徐光啟簡單地總結了和劉一燝商定的方略。
“如何擴大?株連何人?”李汝華的心底冒出一個詞:黨派內斗。
“其被錦衣衛抓走的人全部罷官,并株連一些骨干。一定會有言官跳出來反對,到時候,有人會聯系司禮監,請大太監向皇上諫請廷杖。罷官加廷杖,只要懲治一些跳得最高的官員,東林黨在朝廷的勢力就會被削減。”徐光啟回答道。
“株連骨干并保留東林黨?呵。”李汝華淡笑一聲,這種事情他見得太多了。“然后你上去?”
“對。我上去,做新的領袖。”徐光啟沒有回避李汝華渾濁的老眼里凝出的審視之光。
“嚯!”李汝華原以為徐光啟會閃爍其詞,沒想他會直接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