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洪武初至弘治末,不過一百四十年而已,天下可稅之田減半。弘治末至隆慶末,又失賦田逾百萬頃。臣查覽近年黃冊,發現田土之記載,唯有隆慶六年至萬歷九年間有所回升,但仍去洪武初年遠甚。方今,天下有多少田土,已不可實考。”
劉一燝深深一揖,長嘆一口氣,然后又接著說:
“再說人丁。臣是江西南昌府南昌縣人,就以南昌縣論。洪武初年,南昌有成丁男子二十一萬二千二百丁。到嘉靖年間,只剩下十四萬九千七百一十丁。而近年,又減為十萬八千八百有零。大明立國二百五十年,人丁不增反減。”
“而且田失丁減,冊賦不變。就每年夏秋正稅來論,洪武初,兩季正稅合計共二千七百萬石。去年,正稅合計共二千九百五十萬石,且不論其中有多少陳濫,有多少虛報。就表象來論,冊上的正稅是有增而無減。”
“也就是說,負擔繳納賦稅的田畝雖然銳減,但適才李戶部所言之‘惟正之供’的皇糧國稅卻沒有也不能少交;應調服役的人丁,雖然半數已逃移隱匿,但朝廷和各級官府催征的徭役數量卻翻番日增。所謂征斂無度,賦役繁苛,不僅是各級官吏‘視夏稅秋糧為利窟’,更是賦不均、役不平。”
皇帝的眼睛里閃爍出驚異的神采。
“我大明以農為本。而農者,不過地、丁二字。地匿丁逃,國糧不減,苛捐雜稅,侵盜中飽。國家積弊二百五十年矣,焦澹園嘗言,‘天下多事,為患在民,民不聊生,易于為亂’,縱使北鎮夷狄,亦難復天命!”劉一燝把皇帝給會議定的調子,和方從哲之前的諫言也一并摟了出來。
“故臣請丈田、清丁,均平賦役!”說罷,劉一燝長長地出了大口。也讓整個弘德殿陷入了恐怖的沉寂。
在場的高官都被他的諫言給鎮住了,但這不是因為大家不知道大明真正的弊患,不是北邊建奴,不是東南的海寇,而是江北、山東、河南等地那些久迫饑寒,行將揭竿而起黔首。朝廷沒有錢,不單是因為內外兩廷的浪費和稅收的過程有問題,而是大明的稅基垮了。
大家都知道“富者多享無稅之田,貧者空輸無田之稅”的事實,但大家更知道,“使富者稅田,使貧者無輸”這條路有多么的難走。
嘉靖年間,張璁走了這條路;隆慶年間,高拱走了這條路;萬歷十年,張居正更是將這條路走到了死。但他們都沒走完,而且搞得自己一身腥臊,乃至身敗名裂。
所以,在劉一燝說完這番話的時候,眾卿的腦子里不約而同地跳出了同一個問題:劉閣老,您真的敢走這條路嗎?
:<ahref="https://u"target="_blank">https://u</a>。手機版:<ahref="https://u"target="_blank">https://u</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