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一燝已經記不起自己是怎么上到轎子上,又怎么被人給抬回到家里的了。當他走下轎子,兩腳再次著地的時候,劉一燝只覺得自己的身子很沉重,重得就像是被千鈞的巨石壓住了一樣。
“老爺。”劉府的老管家迎上來,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個揖禮,然后才說:“韓閣老來了。”
“啊?”劉一燝的腦子還處于混沌的狀態,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啊!虞臣來了,在哪?”
還能在哪兒,在會客廳啊。
管家被老爺這個狀態給嚇到了,在他的記憶里,老爺的臉上永遠掛著淡然與從容,就算有怒有傷,也多是裝出來給人看的。只有在冒失的仆人攪了他讀書時,他的臉上才會短暫地浮出真正的慍容。
“老爺,您怎么了?”管家關心道。
“你跟了我多少年了?”劉一燝突然問道。
“老爺,老奴是太老爺買回來的,您還沒降世,老奴就在老劉家當差了。所以說,老奴跟了老爺一輩子。”劉一燝是嫡子但不是長子,不繼承劉曰材的宗祧。劉曰材過世之后,三個兒子分家,劉一燝就單獨分出來自成一脈了,在那之前,老管家一直稱劉一燝為三少爺。“老爺,您為什么問起這個啊?”管家既茫然又惶然。
“沒什么。只是突然間想到了一些事情。”劉一燝無聲一笑,又搖搖頭。“跟你說了你也不明白,只會徒增你的煩惱而已,帶我去見虞臣吧。”
劉一燝的腦子還是亂得更漿糊似的,但行禮已經成了本能。不需要思考。
《禮記·曲禮下》載,主人敬客,則先拜客;客敬主人,則先拜主人。
劉一燝和韓爌的身份相當,都是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但韓爌歲長,且早劉一燝一屆,是萬歷二十年壬辰科的進士。所以兩人在會客室久違地見面后,是身為主人的劉一燝先行揖禮,而后韓爌再回禮的。
“想來虞臣應該也奉旨復職了吧?”劉一燝甩了甩腦袋,然后率先開口道。
“是,未時收到了宮里的通知。”韓爌點點頭,說道:“然后我就去了內閣,但值房里只有史閣老和沈閣老。聽史閣老說,葉次輔被皇上召到弘德殿去了,所以我就想你會不會也被召去了。”
“方首輔也去了,除了我們三人以外,六位部堂大人也在場。”劉一燝補充道:“還有錦衣衛的駱衛帥。”
“是說廷杖和平反的事情嗎?”盡管沒有親眼見證,但韓爌已經聽說了。
“這兩件事皇上提都沒提,一上來就說要順應天時,清除時弊。但我想,皇上真正的目的應該是把天津的事情敲定。”劉一燝揉了揉太陽穴。
“嗯。”韓爌點頭問:“有人反對嗎?”
東林黨的實權派早已就天津開埠的事情達成了一致意見。如果當時有人跳出來真心實意地反對,那他立刻就會遭到劉一燝、徐光啟以及李汝華的聯合進攻。當然,李汝華不是東林黨,他也只和徐光啟討論過這件事。
“葉次輔和黃部堂什么話都沒說。”劉一燝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