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經穎年輕的時候堪稱文武雙全,可謂善文辭,善騎射,還使得一手好槍法。老了之后,商經穎也很矍鑠,走起路來虎虎生風,如果是拼武藝而不是力氣,他甚至不遜于行伍中的好手。
因此,他是走著去南書房的,但回御馬監的時候卻蜷縮在王安叫來的抬輿里。
商經穎覺得自己真的老了,老得連晚節都保不住了。和王安不同,他原本就沒有“當下一個三保太監”那樣的宏圖大愿。上了六十歲以后,他更是只盼著皇上賜他一塊常有香火的墳塋地。如果再有一位德高望重的當世大儒出于真心,自發地在他過世之后,給他題一個“頗有譽”的墓志銘,就像黃錦和陳矩過世時那樣,那就更好了。
但蜷縮著的商經穎,此刻卻覺得自己已經不可能再心安理得地得到這些東西了。皇上的勉勵之語縈繞在他的耳邊,那本應該是溫暖的春風,但像尖刀一樣給他帶來刮骨刻心的痛。他閉上眼睛,默默垂淚。
轉過最后一個路口,在抬輿邊上陪著的韓本用,遠遠地看見了守在御馬監衙門口的楊松泉。
楊松泉也看見了他們,于是立刻提起袍子奔了過來。恍然看見抬輿上的輪廓,楊松泉立刻明白皇上并沒有因為兩個師弟的罪孽而遷怒于自己干爹,這讓他大松了一口氣。
“干爹!”楊松泉飛快地磕了幾個頭,然后湊到抬輿近前。可真的當他看清了那張覆蓋著血和淚的憔悴老臉時,楊松泉立刻就控制不住地哭了起來:“干爹!干爹您怎么了?”
“唉!呵!”商經穎苦笑自嘲,渾濁的淚水再次從眼角涌出。“我求死不能啊.”
“楊僉書,這是商老祖宗自己磕的。”韓本用心下同凄,商經穎虛弱的樣子讓他想起了自己已經過世的干爹。
他的干爹是曾經的東宮總管太監李鑒。萬歷四十三年,歹人張差進宮行刺,因為有鄭宮太監劉成的協助,一路暢行無阻,直到在慈慶宮門口遭到李鑒的阻攔,兩人立刻扭打了起來。當時任太子內侍的韓本用趕到現場,并在前殿將張差制服逮捕時,李鑒已經被張差手里的棗木棍給擊暈了。因為醫官救治及時,李鑒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但最后卻沒能挺過萬歷四十三的冬天。
“外邊兒冷,進去說話吧。”韓本用給商經穎掖了掖蓋住上身的毛毯,溫柔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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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進入御馬監并將商經穎安頓好后,韓本用沒有提及皇上對商經穎的囑咐,而是主動切入了正題:“楊僉書,東廠的人應該已經來過了吧?”
“是。來了一個還算客氣的千戶”楊松泉心亂如麻,一時竟忘了千戶的姓名。“.不過他沒有進來抓人。”
“沒抓人?”韓本用疑惑道。
“抱歉。是我詞不達意。”楊松泉只感覺身心俱疲。“那兩個不肖的師弟是我帶著人拿了交給他的。”
“不妨事。”韓本用表示理解。
“我知道這事兒不是我能置喙的,但”楊松泉猶豫了一下。“.但我還是想冒昧地問一句,主子萬歲爺要怎么處理他們?”
“我不知道。”韓本用也無奈,他又不是王安的干兒子。“皇上憐恤商老祖宗,下旨讓王老祖宗將陳奉和梁勇交給司禮監了。”韓本用猜測道:“不用憂心,應該是網開一面能活著了。”
“我覺得這個網不該開。”楊松泉平復了一下情緒后,說道。
“哦?”韓本用很是意外。“他們不是你的師弟嗎?”
“干爹的規矩一向是很嚴的。可那兩個孽畜外派之后,他老人家又管得了什么呢,無非是時常寫信叮囑,讓他們收斂一點。”楊松泉說道:“他們忘了干爹的教誨,辜負了先帝爺的信任與優容。不僅貪了宮里的銀子,還給先帝爺遺下污名。萬歲爺仁慈,但如此大罪又怎能輕赦呢。”
楊松泉真心認為,先帝萬歷外派中官出去宮里增收的行為是沒錯的。先帝爺偏聽宦官而不信文官的舉動,更是對奴婢信任與庇佑。既然先帝爺沒錯,又如此優待他們這些無根的浮萍。那么有錯有罪的,就只能是辜負了先帝爺,并讓干爹晚節難保的師弟們。
“你是潛邸內侍,又有護駕之功,在主子萬歲爺的心里是有分量的。我想請你幫個忙。”楊松泉請求道。
“楊僉書但講無妨。”韓本用微微頷首。
“幫我求萬歲爺賜死那兩個孽畜。”楊松泉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