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招待會結束后的第三天,九龍城寨附近的一家印度餐廳里,老拉吉顫抖的手指幾乎捏不穩報紙。
頭版上何耀宗那張似笑非笑的臉,仿佛正透過新聞紙盯著他。
“父親,茶要涼了。”
兒子桑賈伊輕聲提醒,卻被老人一把抓住手腕。
“你看看這個!
”老拉吉指著《明報》內頁的移民基金細則:“英國人真要丟下我們了?”
“有什么稀奇的,難道您什么時候指望英國人把我們當成自己人過?”
桑賈伊聳了聳肩,嘆口氣道:“您其實比誰都清楚,要不然您也不會在我出生的時候,還為我取了個華人的名字。
就是我這個名字用了這么多年,現在依舊是華不華英不英的,就連我們的祖籍地,也沒有我們的容身之所了!”
老拉吉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一時間回想起當年,時光荏苒,恍若隔世。
遙想當年,他們這些印度裔被英國殖民奴隸到了骨子里。
像他們這種跟隨英國佬來到港島的印度裔士兵,對鬼佬從來只有敬畏,沒有憎恨。
直到看到昔日的日不落開始日漸衰退,港英政府更是在一個華人的手中節節敗退,老拉吉才發現,原來他心中,是真的藏著有火的!
“我覺得何耀宗說得沒錯,港督府教會我們日后在港島如何爭取自己的合法權益,卻閉口不談他們應該為我們做些什么!
桑賈伊,我的好孩子,他們不可以這么一走了之,至少也應該給到我們一份可靠的保障,而不是一份虛頭巴腦的承諾!
我們需要獲得英國的國籍,現在就要!”
桑賈伊長吁口氣,旋即也從吧臺拿來了一份報紙。
“父親,你看看這個!”
東方日報的頭版——何耀宗那張冷峻的臉占據了半個版面,標題觸目驚心——【英國帶你們來,就該帶你們走!】
旁邊配著一張泛黃的老照片,讓老拉吉感到格外眼熟。
他猛然想起,1946年,他的父親穿著錫克教警察制服,站在港督府門前,身后是飄揚的米字旗。
“我們算什么?”
老拉吉喃喃自語,渾濁的淚水滴在報紙上。
他的家族三代人效忠英國,祖父當年在印度的時候,就做了英國殖民者的狗腿子,父親在1956年九龍暴動中為保護英國商人被活活打死。
可如今,他手里拿著的仍是一張“港島身份證明書“,而不是英國護照。
餐廳角落里,幾個年輕的南亞裔工人正激烈爭論著。
他們中有人祖輩是英軍雇傭兵,有人父輩是港英政府低級雇員,但無一例外,都只有港島身份證而非英國護照。
“我爺爺為英國人打了一輩子仗,現在他們想一走了之?”
一個滿臉胡茬的錫克青年拍桌而起,銅手鐲在桌面上砸出悶響。
這樣的場景在全港各處上演,何耀宗的言論像一顆深水炸彈,在平靜海面下引爆,沖擊波正以驚人的速度擴散。
筆架山別墅,何耀宗的書房里,師爺蘇匆匆推門而入,手里拿著一沓照片。
“何生,按您吩咐,已經接觸了七個南亞工會組織的負責人。”
師爺蘇將照片攤在桌上:“這是他們的資料。”
何耀宗隨手拿起一張:照片上的錫克族男子戴著醒人的紅頭巾,眼神銳利如鷹。
“巴哈杜爾·辛格,廓爾喀退伍兵協會副會長,他……他的父親在馬來亞戰役中救過英軍上校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