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九年(1636年),臘月二日(12月29日)。
黃海道的寒風卷著細雪,撲打著海州低矮的土城墻。
城頭的軍士金大喚縮了縮脖子,瞇眼望向灰蒙蒙的城外。
自打十余日前,傳來清虜鐵騎攻破義州的消息后,整個朝鮮西海岸都繃緊了神經。
昨日更有傳言,說清虜已攻破了開京(今朝鮮開城),然后蜂擁渡過冰凍的漢江,撲向王京漢城。
這個時候,怕是整個朝鮮王國皆已風聲鶴唳,所有人都處在惶惶不安的狀態。
整個海西都護府也已進入戒嚴狀態,海州城緊閉城門,嚴陣以待。
都護府兵使除了動員地方束伍(即地方常備兵)加強軍備外,還大量征召軍保(即民兵)、民壯,以應對清虜可能到來的侵襲。
郊野鄉下,農人也都閉門不出,畏縮在各自家中,不斷地向滿天神佛祈禱求福。
就連海岸邊捕魚的漁民也被勒令將所有漁船全部拖上岸來,倒扣在雪地里像一排僵死的海龜。
誰都沒想到,清虜竟真的對他們朝鮮悍然發動了入侵戰爭,十余萬鐵騎如潮水般洶涌而來,淹沒了一個又一個大埠重鎮,碾碎了一支又一支朝鮮軍隊的阻擊。
清虜的進攻速度極快,快得令所有朝鮮人都措手不及。
十一月十三日(12月9日),清虜才進抵鴨綠江畔,結果五天不到,便攻破義州。
第七天,又陷安州。
第九天,再下平壤。
如今,清虜大軍很有可能已殺到了漢江邊,王京漢城危在旦夕。
那么,他們會不會分出一部兵馬,來攻海州呢?
正胡思亂想著,金大喚似有所感,下意識地又抬頭朝城外的方向看了一眼。
驀的,他的瞳孔猛地一縮,心跳幾乎停滯。
只見城外,一支軍隊踏著薄薄的雪層,軍勢極為嚴整地緩緩逼近。
雪霧中,一面耀眼的赤瀾五星旗迎風招展,在灰暗的天色下格外醒目。
“敵襲!……胡人殺來了!”
金大喚的聲嘶力竭的呼喊,如同驚雷般打破了城頭的寂靜,瞬間驚醒了整段城墻。
城門令樸昌浩連兜鍪都來不及戴,跌跌撞撞沖上城樓時,卻見那支隊伍已進抵城前約一百五十步的地方,開始整頓軍勢,似乎在做著進攻準備。
這支軍隊的士兵既無清虜標志性的鼠尾辮,也未著朝鮮五衛的號衣,胸前的鐵甲在雪地里泛著冷光,肩頭扛著一桿桿裝備了銃劍的火槍,冷森森地矗立在曠野中。
“放箭!快放箭……”樸昌浩驚恐地吼叫著,聲音尖銳而顫抖。
“大人……”一名武官欲言又止,臉上露出無奈的神情。
這隔著如此遠的距離,弓箭怎么能傷及到敵人分毫。
“大人,他們似乎……不像清虜。”另一名武官小心翼翼地說道。
“嗯?”樸昌浩愣了一下,扶著城垛,瞇起眼睛仔細向城外看去。
此時,城外的軍陣中走出一名士兵,打著白旗,緩緩向城池的方向行來。
“我乃大明東江鎮沈世奎將軍麾下,皮島后協小旗張二虎,城頭可有哪位朝鮮守備將軍上來搭話?”來人的聲音清晰地傳入城上眾人耳中。
“嗯,天朝官軍?”樸昌浩臉上立時露出驚喜之色,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大人,大人……”不過,旁邊卻有見識的武官小聲提醒,“大人,他們這般裝束恐非大明天朝官軍。”
樸昌浩聞言,心中一沉,剛剛升起的希望瞬間被疑慮取代。
眾人也是悚然。
的確,這支軍隊太古怪。
火銃制式似明軍鳥銃,卻加裝了罕見的銃劍。
甲胄形如邊軍罩甲,但胸前護心鏡竟泛著水銀般的冷光(疑似西洋板甲改良)。
最可疑的是那面赤瀾五星旗。
大明天朝有這種軍隊認旗嗎?
“莫非是……清虜假扮?”有人顫聲道。
樸昌浩心頭一突,隨即扒著城頭,朝下面大聲喊道:“既是天朝官軍,可有印信兵符。爾等為何裝束如此古怪?又為何突然兵臨海州城下?”
張二虎不慌不忙地答道:“此番我軍奉沈將軍之命,馳援朝鮮,抵御清虜。因路途遙遠,途中多有變故,故而服飾有所更換,還望將軍莫要誤會。如今清虜勢大,朝鮮危在旦夕,我軍愿與貴軍攜手抗敵,不知將軍意下如何?”